沈熹微
前些日子為了辦簽證,我四處搜尋可以拍證件照的地方。開車晃蕩了兩個比較舊的街區(qū),才在很不起眼的角落看見照相館。柜臺前無人,覆著薄薄的灰,一側墻板上貼著一些尺寸和背景色不同的樣板照,仔細看是同一個小姑娘,興許是照相館主人的女兒。
站在那里等了兩分鐘,有個女子匆匆從隔壁過來,短發(fā),微胖,神情木訥,問我拍什么。我說辦簽證用的。她“哦”了一聲,便將我引進里間拍照的地方,這時又有別的人取照片,她便先去招呼。
因為太久不到照相館,我饒有興趣地四處觀察起來。影棚門口懸掛著鏡子,供拍照的客人整理儀容,還是那種非常老式的紅色塑料邊框的圓鏡子,我本打算梳梳頭發(fā),卻見那把梳子膩滿厚厚的污垢,像是幾百年沒有洗過,忙不迭扔回籃子里。另一側掛了排勉強可以稱作婚紗的服裝,釘子上垂了紅的白的頭花,臟舊到極點。我環(huán)顧四周,灰頭土臉的公主裙和玩具熊,黑漆漆的嬰兒車和撥浪鼓……最后發(fā)現(xiàn)只有傻愣愣地站在屋中央比較穩(wěn)妥。
拍照的過程很快,我坐在一張白色背景布前,經那女子稍作指導,半分鐘不到便算搞定。我拍好之后還有一個女孩子來拍,也是咔咔兩下完事兒。攝影師將相機摘下,記憶卡取出,塞到電腦里用PS修片。
眼見她將我方才拍的照片調出,原始畫面草率到慘不忍睹,我在旁低呼:這么丑——攝影師不以為然,將照片上我的皮膚美白美白,肩膀左右拉拉,再用橡皮擦將頭發(fā)不安分散亂的部分通通抹掉,最后整個人摳到一塊超級白的背景上,得嘞,齊活。我很久沒拍過證件照,真是被她這套熟練的動作弄得目瞪口呆。好吧,湊合能看,也不能要求更多了。我心想,早知自己在家拍了修片,比她處理得還好呢。
現(xiàn)代化無疑帶來很多方便,可有時真是簡單粗暴到讓人泄氣。過去拍照須得整理著裝正襟危坐,姿勢調了又調,因為膠片機一旦成像則不存在修正的可能,等待取照的時間也會由于心情的緊張期待變得尤為漫長。數(shù)碼相機和Photo Shop將這些過程通通消解了,說起來,只要PS技術夠好,影樓連化妝師都可以省掉。
拿著比快餐還快的照片走出照相館,回頭再看一眼那些臟的舊的陳設,相反覺得它們比那臺電腦有意思多了。它們或許不能作為真正的道具去使用,卻多多少少還原了一個矜持的年代,在城市的犄角旮旯里為我搭建了一處穿越時光的場所。在我很小的時候,有個夜晚,我的母親因為和父親吵架心情不快,郁郁寡歡地出去散步,她無意中走到我們縣城一家口碑很好的照相館門口,心血來潮進去拍了張照片。
一直記得那張照片上的母親穿著水紅色襯衣,頭發(fā)挽了個髻垂在腦后,她側身坐在白色沙灘椅上,膝前抱了只毛茸茸的玩具狗,眉頭輕輕蹙著,憂郁又美麗的模樣,并不刻意地盯著鏡頭。那時候,拍照是春節(jié)才會做的事情,因此我覺得母親好特別,現(xiàn)在想來,這樣的舉動亦代表著取悅自己。
和現(xiàn)在相比,過去的快樂實在易得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