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至

雨水錄

作為一個雨水愛好者，我最大的愿望

就是在這小雨淅瀝中踽踽獨(dú)行。喜歡

不多的雨珠，順著發(fā)梢滑下，懸掛在臉頰

像夢一樣閃爍。偶爾的車笛

偶爾的犬吠，我都視為雨水的一部分

斑斕的部分，明凈的部分，不假思索的部分

我知道享受的不止我一人。我的前面

那個著名的精神病患者，一邊小跑一邊打著

手勢

現(xiàn)在他是真正的王;我的后面

穿紅衣衫的女子正與雨水交談，現(xiàn)在她是

真正的后。而空氣中，幾只雨燕比賽速度

一次次飛出我的視線，一次次又來到我的頭頂

2012.6.6

惶然錄

怪念頭的出現(xiàn)，像白紙上忽然荊棘叢生

引發(fā)一陣惶然。記得年少之時

我把奇思妙想視為一種本領(lǐng)，并在同伴間

炫耀不已，用徹頭徹尾的虛妄，換取

誠恐誠惶的欽羨。而近不惑之年

我沉重的身子，再也長不出輕飄的翅膀

過去的許多懸而未決的問題，緊緊捂在一口

井里

不須有點(diǎn)滴水珠溢出。曾幾何時

我變得像水泥墻面一樣沉默，以至

讓所有親近的人痛苦，絕望。我一直為自我毀 滅

而自鳴得意?？山裉?，那一閃而過的

幾個怪念頭，使我又一次陷入坐立不安

我不知，它們緣何而來，是不是我的內(nèi)心

從來沒有安靜過，從來就是荊棘叢生

卡佛錄

坐在大樹的樹杈上，他看著嘩嘩飄動的葉子

不知道自己屬于哪一片。不管怎樣

他要在水壺枯竭之前，向所有的葉子灑水

那些水珠在葉子上滑動，晨露一般

每一粒都使他產(chǎn)生幻覺。他干脆打一個盹

他夢見一個國度就是這棵大樹，他就是伐木

工人

利斧在手上閃爍，他一下一下

劈下去。木屑飛揚(yáng)，眾鳥喧嘩

在大樹轟然倒下的一瞬，他驚醒了

滿樹的葉子依然嘩嘩飄動，他發(fā)現(xiàn)

自己肯定是卷曲的那一片，正在變得枯萎

他這么一想，就徹底倒在樹杈上。那年他剛

五十歲

夢幻錄

夢幻主義者手里提著繩索，在河岸上

盡情狂奔。他說他要丈量河流，他要與

奔騰的河水比速度。在河岸的拐彎處

有一棵老樹，被雷電劈了半個身子

夢幻主義者經(jīng)過時，被它一把抱住

合二為一，成為一棵完整的樹，并且被

那根繩索緊緊捆縛。這時河水上漲

洶涌兩岸，老樹卷入河流，正是

一葉扁舟，繩索正是一桿槳櫓

夢幻主義者破浪高歌，進(jìn)入夢的深處

后來他回憶說，他完成了自己，但

每次想起這個夢，他都慶幸自己確實(shí)醒著！

葵花錄

你說一定有什么在葵花的頭頂上飛翔，在金

黃的

葵花地里，你指給我看，而我聽到的是聲音

而我接著聽不到聲音，我看到了影子

而我接著看不到影子，我只抓住了你

我不許你一瞬間走了樣。你說如果

住在葵花的頭頂有多好，那么一大片

我們在上面顫顫悠悠，多像幸福的蜜蜂

你的話又一次引來飛翔，引來聲音，引來影子

我緊緊抓住你，我輕撫著你的肩胛

我不許你這么快就走了樣，哦，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

我自己也不知不覺地，已經(jīng)走了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