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SS.U
若某日,晴,煮一盞茶,看一臺戲。
若某日,雨,讀一首詩,想一個人。
好像總是這樣,一旦空閑下來,內(nèi)心仿佛有一只長久蟄伏、突然蘇醒的怪獸,一下下地?fù)现姆?。這時我總會敗下陣來,明明自己沒有那樣的閑暇,明明要起早貪黑,明明埋在成堆的作業(yè)和課本中,卻還是拎起背包,帶上一本詩集就走,坐半個小時車,趕在霧氣散開之前走進(jìn)西溪濕地。
蔣村在西溪濕地里,一個算不上低調(diào)的小鎮(zhèn),可我喜歡她慵懶高傲的樣子。那年黃梅之季,陰雨綿綿,下了幾天都沒見停,雨時大時小,藕斷絲連似的怎么也甩不開。懸浮在濕地空氣里的微涼水汽,從四面八方彌漫過來。
幾家養(yǎng)蠶,疊起來兩丈高的團(tuán)匾里鋪滿桑葉。
西溪的柿子頗負(fù)盛名。每年金秋,全村老少都聚集在柿子樹下,有人拿著長網(wǎng)兜套住柿子一拉,紅彤彤的柿子便落入網(wǎng)兜,然后被取出放進(jìn)筐內(nèi),不一會兒筐就滿了。一筐筐碩果被挑到岸邊的烏篷船上,運(yùn)到別處去販?zhǔn)邸?/p>
現(xiàn)在,西溪(濕地)與西湖遙相呼應(yīng),成為杭州又一國家5A級旅游景區(qū)。在一年一度的“火柿節(jié)”上,西溪盛產(chǎn)的柿子總是被游客一搶而空。
河邊也未得清閑,小伙戴著頭巾,拉起昨晚撒下的網(wǎng),將活蹦亂跳的魚倒進(jìn)籮筐帶到集市上去賣。
還有人挖筍,間或和幾只飛來的水鳥一起行走,互不相干又彼此陪伴。
路的盡頭,天未亮之前就挑著擔(dān)子趕來的人們在地上鋪上藍(lán)底白花的印花布,將自己的東西壘好擺開。
那便是最早的蔣村集市了。
偶爾下著雨,雨水沿著青瓦的縫隙滴落下來,浸潤青苔。染不紅櫻桃,卻綠了芭蕉。
曾以為濕地就是漫無邊際的河流、樹木,綠色與藍(lán)色交匯,落霞與孤鶩齊飛,除了那些色彩鮮艷的花就別無其他。可無意中找到的這條街讓我極為驚喜。
沿街的店鋪門口插著七彩的風(fēng)車,起風(fēng)的時候,風(fēng)車飛速旋轉(zhuǎn),幻化成一個圓圈。清晨的露水在一張張木桌上和一扇扇玻璃窗上留下水痕。店員拿著布來擦拭,他吹著小調(diào),有時會用手指在上面畫幾個看不懂的符號。時間像是凝固下來了,慢到你感覺不到幾里之外層疊的香樟樹葉后面,那飛馳而過的、你每天都在追趕的“快一些”。
帶外國朋友去蔣村,她用蹩腳的中文說“好漂亮”,一雙澄澈迷人的藍(lán)眼睛里透出興奮的光彩。她說在美國也有很多咖啡店,但是很少開在濕地里,這里風(fēng)景很美,很安靜。
我笑了笑,是啊,美的地方當(dāng)然要常常去,恨不得天天去。
它從來不在我的人生計劃之內(nèi),不在我的“必去十大地方”之列,但我就是喜歡它,純粹的,爛俗的,掏心掏肺的。
最有趣的是,看到幾家店關(guān)了門,門邊豎了一塊小黑板,用彩色粉筆寫著:“就這么任性,放年假了,明年見?!迸笥芽春笮α撕镁?,她說:“天啊,為什么這么好的生意放著不做,卻給自己放假,真的好瀟灑??!”我先是覺得不可思議,后來又覺這才是這條街的味道,這才是這里人的味道,悠哉地過著自己的日子。
遙想當(dāng)年,若趕上給村里某家老爺祝壽或是正逢端午,村里便飄著酒香,不管張三李四,來者都能嘗上一碗。這是蔣村人自家釀的、略有些渾濁的米酒,長途趕來的人看來,甘冽解渴妙不可言。
村子里還有各樣的活動,踩高蹺的人神氣地踱著步,敲鑼打鼓的地方一定有舞龍可看。
水面景象更是壯觀,壯漢們坐上精心制作的龍舟開始比賽,手中的槳劃開水面,劃開又一年的豐收和幸福。
至于河邊,幾張大木桌,一塊幕布,就搭成一個簡易的戲臺。隨意泊著十幾只船,人們閑散地坐在船上看戲。濃妝艷抹的表演者咿咿呀呀地念著唱詞,曲罷引來一片叫好。一曲接一曲,從山嵐起,至落霞生。
蔣村街曾被稱為陳家門,那年恰逢陳萬元五十做壽,他邀好友馬潮水前來,力勸他唱臺戲,好友不想掃了壽星的興,眾人就用幾張八仙桌搭了戲臺,村里男女老少都來湊熱鬧,一曲《珍珠塔》竟成了越劇在吳越的首演。
一千銅鈿,一斗碎米,是九松亭。
一尾桃花眼,一碗濁米酒,是蔣村。
飛鳥從林間展翅,傳來翅膀撲棱劃破空氣的聲音。而蔣村,從故時,到現(xiàn)在,始終以她慢的姿態(tài)存在著,既溫柔,又蒼老。
我很想穿過她謎一樣的霧氣,走到盡頭的茶館,要一盞煮了許久的茶。
而在這里,我得到了最真實的平靜與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