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樺

破碎

在半山腰砍柴

在山腳下喂馬

將一片濃密的樹蔭坐了又坐

五月的榛樹林布滿雨意

今夜湖水，山影與月色

橘樹林里掛著你金色的小心意

古鎮(zhèn)、古街、古村落，一條河

跟著月光一直朝前走

被星星絆倒，一棵樹

我用影子珍藏、遮蔽

你用時光收殮、掩埋

一滴露水吻向腳邊的青草

那額頭、那嘴唇、那牙齒

燈光照射的眼睛剛摘除掉一個小疾

看不見身邊活動的斑馬線和火焰

我喜歡的詩人已迷戀上畫畫

畫花鳥畫魚、春風秋雨

畫現(xiàn)實夢幻、生死毀滅

一場大雪割斷青草的喉嚨

獨獨，畫不出我現(xiàn)實主義的臉龐

骨頭經(jīng)絡(luò)

血水皮肉

一輪月亮碩大而迷茫

幾十年的流水匯集到一處

點點碎花，一個人的絕命

從此牢牢覆蓋在我的身上

斷裂的黎明之歌

一顆流星，拼力跌進那黑暗

它要將斷裂的湖水縫補起來

一把水草糾纏鯊魚的上顎

露珠，轟響在黎明的山頂

三月的山坡一片梅花盛開

整個谷底都被堆得滿滿的

晨光里綿羊合唱，領(lǐng)唱者

身上，晃動著虎豹的斑紋

凌空直下，那閃電的鞭子

四處飛濺，那流星的光芒

多年后，盛開的梅花

一個女人疲憊的回憶

而一個男人，巨大、粗糲的鹽

一直堵著他不再打開的嘴巴

遁

寒冷的風中

那荒涼的河岸

那突然走失的人

那枯死的樹

它留下了樹根，一并

留下我拒絕腐爛的影子

一個早晨

那天空中的雪片

鴕鳥打開黑色的翅膀

雪花消逝。

我身心空茫

遠去的江岸帶走聲音

流浪貓的黃昏

跟著湖邊的那兩只流浪貓

僅僅從它們那細微的腳步—

我就能分辨出，過去的一年

它們在愛情上各自用過的力

哪一只，身上的血污已被時間洗凈

哪一只，內(nèi)心里只剩下屈辱和哀傷

春回大地，兩只流浪的貓

一只，不知落花何時再開

另一只，死不開口，它的

天空，分明又藍回去一次

夜

要多少枚釘子才能固定這天空？

拖著一身迷幻而雜亂的皮毛

一條流浪貓左顧右盼

身后的雪，跟著晃動

雪，一步一步慢了下來

只有等雪徹底停下來，你才能

注意到那天空的光芒是微弱的

那一顆顆綠色、紫色的星星

不可能照見神的眼神和腳印

碎花辭

1

風從不在一場春雨之前開口

一片羊群臥在河坡上啃嚼白云

而我早已習慣躲在那白云的背面

看那梅花，朝那荒蕪的枝頭

一點一點，涂顏色

2

一粒水珠倒掛在樹枝上……鳥的翅膀打開

整個下午，一片湖水，守著安靜的天空

鳥的翅膀，它的飛動

一直這樣，不緊，不慢

3

下午說出的言語，在子夜時分才聽見

不遷怒于風，我僅僅責備自己的一副耳朵

僅僅因為緘默不語，而斷定你無話可說

表達了半天，最終詞不達意

是二月的冷風，吹歪了我的嘴巴

4

將腰彎下來，低垂向

秋天那朵盛開的野菊花

不關(guān)心它們的熱烈，我僅僅要向它們學習羞澀

5

大雪飄飛……一片梅花說出的雪線

撕裂的花瓣，讓黑夜更黑

明天的那朵梅花，開在今晚的枝頭

而我卻注定不能說出昨天的真相

6

半山坡上山羊跑動

一棵草，淹沒掉了

那一只最高的羊頭

春天！整個江南

那山勢和水聲，都跟著低了下來

7

一輪輪滿月交錯在天空

藍月亮，白月亮，紅月亮

生命中，一條河

留下許多個拐彎

那流水，那橋堍

每一處，都叫

“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