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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唐代駢體公文對六朝文風承襲的同時,結(jié)合時代的發(fā)展,不斷地進行著變革。駢體公文雖已退出歷史舞臺,其優(yōu)秀的作品和出色的創(chuàng)作理論,對今天的公文撰擬依然具有很好的鏡鑒意義。本文即以唐代駢體公文為研究對象,分析唐代優(yōu)秀駢體公文之優(yōu)長,以資今日公文撰擬工作借鑒。唐代駢體公文的優(yōu)長概括為三點:忠誠仁厚,利國利民;辭彩豐富,音韻和諧;事妥理切,論證嚴密。
【關(guān)鍵詞】唐代;駢體公文;公文寫作;鏡鑒意義
唐代文學之繁盛,前人論述已多。且多集中于詩、詞之研究,至于古文,亦多以韓柳之古文運動為研究重點。其實,主宰有唐一代的文體是駢體文,而非散體文。中央政府之各體文書,亦多以駢體出之。以駢體文寫作政府文書,且廣泛應(yīng)用于一個大一統(tǒng)的國家,當自唐始。唐代駢體公文的優(yōu)長,及其對今日公文撰擬者有何借鑒意義,尚無學者從此角度論述,本文試圖對此作一探討,以期引起大家的注意。
一、忠誠仁厚,利國利民
駢體公文不僅僅是文辭的堆砌,賣弄辭藻。真正心憂天下的公文作者即便是在固定格式束縛的文體之下,仍能寫出流傳長遠的文章,仍能在字里行間體現(xiàn)出作者的憂國憂民之心。展現(xiàn)出作者深厚的學識和忠誠的品格。文之所出,即有利于國家和民族。
德宗新立,即經(jīng)數(shù)次戰(zhàn)亂,天下紛擾疲敝之甚,不下安史。陸贄在這一時期以“中書舍人充翰林學士”的“內(nèi)相”身份,為皇帝出謀劃策,草制文誥,成為大唐的中流砥柱。時,魏博、成德、淄青三鎮(zhèn)皆反,繼之以朱滔、田悅、王武俊。李納、李希烈,以致陜西以東、江淮以北,鮮有寧土。德宗遂調(diào)涇原兵東下平叛,途徑長安,因士兵不滿犒賞,遂起兵變,士兵攻入唐王宮,德宗被迫逃亡奉天,于此同時,朱泚稱帝于長安,發(fā)兵急攻奉天,德宗此時可謂是內(nèi)外交困?!缎绿茣り戀梻鳌罚骸熬郾罩?,供費日博,常賦不給……榷算之科設(shè),率貸之法興,禁防滋章,吏不堪命,農(nóng)桑廢于追呼,膏血竭于笞錘,兆庶嗷嗷而郡邑不寧矣……辟情囂然,而關(guān)畿不寧矣?!泵鎸Υ饲榇司?,陸贄表現(xiàn)出急切的愛國救時之心,他在《奉天論敕書事條狀》中說,“屐非常之危者,不可以常道安;解非常之紛者,不可以常語諭”、“將欲紆多難而收群心,唯在赦令誠言而已。安危所屬,其可忽諸!”基于這樣的思想,他寫下名篇《奉天改元大赦制》。
致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已濟人,不吝改過。朕嗣守丕構(gòu),君臨萬方,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於既往;永言思咎,期有復於將來。明徵厥初,以示天下。
開篇即誠懇地表明德宗自愿反省改過,毫無居高臨下之感,拉近了與普通百姓的距離,表達了自己的誠心。繼而從更深的層次、更細致地進行自我批評,表達了對列祖列宗和天下百姓的愧疚。
長于深宮之中,暗于經(jīng)國之務(wù),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穡之艱難,不察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不上通,事既壅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已,遂用興戎……賊臣乘釁,肆逆滔天,曾莫愧畏,敢行凌逼,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辱於祖宗,下負于黎庶。痛心靦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深谷。
陸贄一方面表現(xiàn)出德宗對黎民百姓受苦的痛惜與自責,爭取到了人民群眾的支持。另一方面,對部分叛軍的大逆不道予以批判,從而激起全國人民的憤恨;而將造成動亂的罪責全部歸之于朝廷,起到了爭取外翼、瓦解敵人的目的:
其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及所管將士官吏等,一切并與洗滌,各復爵位,待之如初,仍即遣使,分道宣諭。
繼而宣布大赦的內(nèi)容:
改建中五年為興元元年。自正月一日昧爽以前,大辟罪已下,罪無輕重,已發(fā)覺未發(fā)覺,已結(jié)正未結(jié)正,繁囚見徒常赦所不原者,咸赦除之。
最后,陸贄不忘代德宗表達反思,對天下人作出了承諾:“貶食省用,宜自朕躬。當節(jié)乘輿之服御,絕宮室之華飾,率已師儉,為天下先”。
此文一出,“四方人心大悅,及上還長安明年,李抱貞入朝為上言:‘山東宣布赦書,士卒皆感泣,臣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又權(quán)德輿《唐贈兵部尚書宣公陸贄翰苑集序》載:“詔書始下,雖武人悍卒,無不揮涕激發(fā)。”陸贄以其遠見卓識忠肝義膽,寫下此文,促進了亂局的反正,同時收到了宣傳中央政令,修補國家根基,鞏固中央政權(quán),挽救人民于水火之中的目的。林紆《春覺齋論文》中有精辟論述:
非溶經(jīng)鑄史,持以中正之心,出之以誠摯之筆,萬不足以動天下,唐之興元、奉天,均陸宣公當朝,詔書所至,雖驕將悍卒,皆為流涕,孰謂宮中文學不足以感人耶?
孫德謙云:“人固有英才偉略、杰然經(jīng)世志者,文之雄健似之”宣公其是也。陸贄以儒學為宗,經(jīng)世致用,學識淵博。呂祖謙云:“起建中歷貞元垂二十年,離合從違之變繁矣,確乎其不移,溫乎其不慰,亹亹乎其不厭,所積之厚,豈世所易窺耶?”正是豐厚的學識,中正的人格和救國愛民的理想造就了陸贄公文忠誠仁厚的風格,起到了挽救時危,利國利民的作用。正如《新唐書·陸贄傳》所云:“觀贄論諫數(shù)十百篇,譏稱時病,皆本仁義,可為后世法,炳炳如丹”。
二、辭彩豐富,音韻和諧
駢文又有駢儷文之稱,因其辭藻華美,意蘊豐富,音節(jié)平仄頓挫,使得文章充滿了音樂之美和視覺之美。將此法應(yīng)用于廟堂之文,益顯其高貴典重。如虞世南《高祖神堯皇帝哀冊文》:
元覽載籍,逖聽皇王。立德可久,應(yīng)運斯昌。天基崇峻,帝系悠長。虹暉降祉,真氣呈祥。蔥珩朱紱,熊軾龍章。契葉禎符,誕生睿圣。彤云晝聚,黃星夕映。舒卷潛躍,幾深道性。地載天臨,日暉川鏡。歷試藩岳,風移俗正。火德云謝,群龍戰(zhàn)野。蚩尤曜旗,王良策馬。拔山噎日,滔天泯夏。蕩析黎元,阽危宗社。提劍創(chuàng)業(yè),仗鉞專征。風驅(qū)云動,海運天行。伐謀上略,制勝神兵。
這是中央政府對李淵一生功過是非的評判,實則只有對其功業(yè)的頌揚和評判。皆用正統(tǒng)的四言句式,對仗工整,用詞宏大富麗,音韻綿長,體現(xiàn)出皇家特有的博大氣象。尤以“提劍創(chuàng)業(yè),仗鉞專征。風驅(qū)云動,海運天行”對仗精工,顯其壯闊;以“翠鳳棲桐,丹魚在藻。水浮元貝,階榮朱草”音韻委婉,凸顯榮華。
又如張說《開元正歷握乾符頌》:
維皇六葉,於赫啟圣。步玉斗,握金鏡。地維續(xù),天柱正。山川授方,雷雨施令。清廟九祜,堯門百慶。郊稷尊祖,擇昌定命。德自我流,藝從我修。龜易八卦,龍書九疇。文含玉律,字吐金鉤。鳴絲鶴舞,調(diào)箭猿愁。集賢榜殿,花萼名樓。神用外表,事行先兆。萬目朝徹,千心暗曉。鄉(xiāng)云爛漫,黃龍窈窕……正我長歷,同符大衍。天地清焉,日月貞焉。四時行焉,萬物生焉。窮神知化,美功成焉。金版玉牒,遠頌聲焉。
四言堆疊,最忌滯澀。文中多用虛字,可收疏通文氣之效。更兼緩和音節(jié)的作用。孫德謙云:“作駢文而全用排偶,文氣易至窒塞,即對句之中,亦當少加虛字,使之動宕?!蹦┚涠嘤谩把伞弊?,即此例也。
三、事妥理切,論證嚴密
章表奏疏的程式性很強,加之駢體公文受到對仗聲律的種種限制,讓公文撰擬者很難自由地、全面地表述自己的觀點,但是,優(yōu)秀的公文撰擬者利用他們充沛的情感和深厚的學識,通過出色的文字組織能力,依然創(chuàng)造了許多典事妥帖,說理精切又論證嚴密的公務(wù)文書。
此中,魏征的《十漸疏》堪稱典范。太宗自登基之后,“抑損嗜欲,躬行節(jié)儉”才使得天下出現(xiàn)了“內(nèi)外康寧”的治世局面。當太宗及文武大臣樂享盛世時,魏征敏銳地察覺到太宗的變化,“稍乖曩志,敦樸之理,漸不克終”,于是,他懷著一顆忠誠之心,寫下了這篇諫文。
在寫法上,魏征通過廣博的征引,運用對比的方法,突出太宗的為政之失。如“漢文辭千里之馬,晉武焚雉頭之裘”與太宗“求駿馬于萬里,市珍奇于域外”的行為作對比,以古之事例證明了太宗作法的欠妥,又尖銳地指出,太宗表面上說“親賢臣,遠小人”,實則“重君子也,敬而遠之;輕小人也,狎而近之”,言行不一。層層對比,環(huán)環(huán)相扣,直陳利害。魏征以儒家“仁義”立說,處處以圣賢之教為其理論的源頭,引“子貢問理人于孔子”之事典、《尚書》“民惟邦本,本固邦寧”之句典,勸諫太宗愛惜民力,引孔子“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勸諫太宗不可因怠倦而忽視了與臣下關(guān)系的處理。
魏征通過圣人賢君的事例和正大光明的道理來勸諫太宗,體現(xiàn)的是他的深謀遠識,志慮忠純。魏征深知君主若不能善始善終,最終受害的不僅是君主,更是廣大百姓,魏征的赤子之心在文中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
同樣見解深遠準確,說理嚴密的公文還有陸贄的《興元賀吐蕃尚結(jié)贊抽軍回歸狀》。唐興元元年,德宗為平定國內(nèi)朱泚叛亂,預借吐蕃之兵以攻之,即所謂的“助國討賊”,但是,朱泚使人陰厚賂吐蕃主將尚結(jié)贊,尚結(jié)贊隨即撤離戰(zhàn)場,這令對吐蕃兵抱有很大希望的德宗大為不快,德宗擔心“渾、李晟等諸軍兵馬,并不至絕多,若無蕃軍應(yīng)援,深慮被賊沖突”,于是請陸贄為他一決。陸贄不憂反喜。認為十分值得慶賀,“欣賀實深”,他認為“蕃戎退歸,乃是社稷之遐福”。
陸贄先言吐蕃人反復無常,本就是不可倚信的。他說:“彼吐蕃者,犬羊同類,狐鼠為心,貪而多防,狡而無恥,威之不格,撫之不懷。雖或時有盛衰,大抵常為邊患,陰詐難御,特甚諸夷”。實際情況如陸贄所言,自從借吐蕃兵靖亂以來,吐蕃“逗留持疑竟不時進,無濟討除之用,但攜將帥之心”,且?guī)砹烁鼑乐氐呢撁嫘Ч?/p>
將帥意陛下不見信任,且患蕃戎之奪其功;士卒恐陛下不恤舊勞,而畏蕃戎之專其利;賊黨懼蕃戎之勝,不死則悉遺之擒;百姓畏蕃戎之來,有財必盡為所掠。
造成了上下離心的局面,這在陸贄看來無異于引狼入室,無益于社稷,反造禍亂于國家。他說:“以此益兵,但招其損耳,以此靖國,適資其亂耳”。
接著陸贄從假設(shè)分析了若是吐蕃兵不退會產(chǎn)生的后果:
抑昨蕃戎未退,臣又竊有過憂,流聞結(jié)贊好謀,恐其潛蓄奸計。儻或幸朝廷播越之際,乘賊泚窮蹙之時,輕犯近郊,若升虛邑,耀兵牧馬,不卻不前,外奉國家,內(nèi)通兇逆,兩持誘脅之勢,俱納贈遺之資,旁觀戰(zhàn)爭,坐乘衰弊。
陸贄通過縝密的分析,認為吐蕃欲伺唐軍與叛軍爭斗之時,從中漁利。如此一來,唐軍將陷入兩線作戰(zhàn)的危險境地,腹背受敵的情況下,必然回天乏力。這也是令陸贄感到深深憂慮的?!俺妓酝葱膫?,晝驚夕惕者”。從而全面、嚴密地論證了他“戎若未歸,寇終不滅”的論斷。陸贄通過對政治局勢的全面把握及對敵我心理狀態(tài)的準確判斷,最后向德宗提出了正確的平叛之策,并堅信,只要德宗“慎於撫接,以奮起忠勇之心;勤於砥礪,以昭蘇遠近之望”則唐朝的“中興大業(yè),旬月可期”。歷史的發(fā)展再次印證了陸贄的判斷,此后一月內(nèi),唐軍光復失地,收復長安。陸贄敏銳的戰(zhàn)略眼光、清醒的政治頭腦和行云流水的文字表述,令后人贊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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