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fēng)聲晚涼

你的世界就讓你擁有，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楔子

“一斤排骨夠嗎？”

“夠了，咱們就兩個人，能吃得了多少？”

“都怪我，今天早上起晚了，沒去買菜?！?/p>

“好啦，總共就一斤，能貴多少錢？乖！”

我轉(zhuǎn)過頭去的時候，男生剛好揉了揉女生的頭發(fā)，很溫柔的樣子。女生淺淺地笑了一下，清瘦的臉頰，既陌生又熟悉。

稱好了排骨，兩個人轉(zhuǎn)身往我的方向走來，然后與我擦肩而過。

超市的燈光突然變得好刺眼，我狼狽地抬起頭，死死地盯著天花板，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

如果有人看見一個二十二歲的男生在超市的豬肉冷柜面前突然流淚，會不會覺得他有?。?/p>

我大概是病了，病得不輕，而且，已經(jīng)病了很久很久了。

那個似乎久違、但其實從未逃出我心里的名字卡在我的喉嚨里，我假裝揉眼睛，飛快地擦掉眼角的淚水，回頭去尋找剛才的身影。他們并未走遠(yuǎn)，正在那邊的蔬菜區(qū)挑挑揀揀。

我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跟她相見的場景，卻從沒想過，重逢，會以這樣猝不及防的方式，給我重重一擊。

我可以喊她的名字嗎？走上前去，像只是一場最簡單的偶遇那樣，跟她打個招呼，問問她過得好不好。我可以笑得云淡風(fēng)輕嗎？她身旁的那個人會不會看出點什么，會不會因此跟她吵架？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守著有你的夢熬了過來，卻讓我在這樣一個時刻，毫無防備地、殘忍地，夢碎當(dāng)場。

1.你的眼中藏著什么，我從來都不懂

那年夏天，我還沒滿十七歲。結(jié)束了高一一整年在理科意向班痛苦的學(xué)習(xí)，分科時，我頭也不回地奔向了文科班的懷抱。

剛轉(zhuǎn)到四班時，我很低調(diào)，雖然我是個有些吊兒郎當(dāng)、有些二、沒個正經(jīng)的男生，但剛到陌生班級，我還是得收斂一些。

新班級的英語老師很嚴(yán)厲，我猜她大概是在迅速熟悉學(xué)生，所以剛開始那幾天，每天都抽我們這些轉(zhuǎn)班生回答問題。我的英語很差，尤其是口語，所以一上英語課，我的心就提到嗓子眼，生怕被抽中。

多年以后，我早已經(jīng)忘記當(dāng)初被問了什么問題，但那個問題的答案，我卻依然記得很清楚。

當(dāng)時因為太緊張，我站起來之后，大腦一片空白，害怕別人看見我燒紅的臉，所以將頭埋得低低的，卻看見同桌在草稿本上寫了一個大大的單詞，并且不斷用筆戳它，以此提醒我。

Fate。是的，就是這個單詞，fate，命運。它很簡單，總共只有四個字母，卻帶給我此后漫長又糾結(jié)的六年。

我迅速地念出來，老師滿意地點頭，示意我坐下。

坐下之后，我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氣，感激地沖同桌笑了笑。

是的，很沒新意，這個救我于危難之中的同桌，就是冷霜。

剛排完座位那天，我跟她互相做了自我介紹，之后便很少交流。晚上回到宿舍，就有男生戲謔地對我說：“謝晉楠，恭喜你哦，跟學(xué)霸同桌。那個學(xué)霸可不好惹，我勸你最好離她遠(yuǎn)點?！?/p>

馬上有男生接話：“哈哈哈，他們倆現(xiàn)在是同桌，能離多遠(yuǎn)??？你丫真損?！?/p>

“反正，我們班的真理就是：別惹學(xué)霸。你記住準(zhǔn)沒錯?！?/p>

別人既然給了我這個勸告，聽著點兒總沒錯。所以，后來幾天，如非必要，我基本不會跟冷霜有任何交談。

她的人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冷冷清清的。上課時，她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老師，那姿態(tài)，完全是對知識如饑似渴；下課時，除了上廁所、接水、偶爾跟人討論題目，其他時候她都靜靜地坐在座位上學(xué)習(xí)，那架勢，我看著都嫌累。

如果學(xué)霸是這樣煉成的，我覺得還是當(dāng)學(xué)渣比較自在。

經(jīng)過英語課上她的仗義相助之后，我才對她稍微上心了一點。我想弄明白的是，挺好一姑娘啊，人家不就愛學(xué)習(xí)一點嗎，招誰惹誰了，大家為什么不喜歡她，為什么要那樣刻薄她？

而且仔細(xì)一看，我才發(fā)現(xiàn)，冷霜其實還算一個清秀小美人。

她很瘦，是少女特有的那種纖瘦，皮膚白皙、個子中等，像一朵清新的小梔子花。她的眼睛很大，明明很瘦，臉頰卻有嬰兒般肉嘟嘟的感覺，顯得無辜又無害。

越看我越為她打抱不平，誰再講她的壞話，我就揍誰！多讓人有保護欲的一個女孩子??！

很久以后，我想起來最初對她的那種保護欲，大概就已經(jīng)不是單純的打抱不平了吧。

觀察久了，我還發(fā)現(xiàn)，她很少笑，她的眼里，似乎永遠(yuǎn)有濃得化不開的哀愁，像總有很多煩惱無法解決一般。

對我來說，最大的煩惱就是考差了被爸媽輪番說教，或者因為考差而被扣零花錢，而她從來沒跌出過班級前三名，所以，她的煩惱，我大概是弄不懂的。

熟悉了環(huán)境之后，我開始本性畢露，迅速跟班里的男生打得火熱，趁老師不注意的時候傳傳字條、說說小話，都是家常便飯。

有一天數(shù)學(xué)晚自習(xí)，數(shù)學(xué)老師在辦公室跟人講題，我和幾個男生聊下午的球賽聊得興起，教室里一片嗡嗡聲。很不幸，這天晚上，教導(dǎo)主任巡查晚自習(xí)，剛走到樓梯口就被我們班的聲音激怒了。他三步并作兩步走到我們班門口，怒吼道：“在樓下都能聽見你們說話的聲音！其他班都很安靜，就你們班話多！有多少話說不完？我看你們是精力太旺盛，沒處消耗了！全班出來，到樓下蛙跳一圈！”

數(shù)學(xué)老師在辦公室聽見動靜跑過來，只看見我們班的人個個耷著腦袋，垂頭喪氣地邁著沉重的步伐往樓下走。

“發(fā)生什么事了？”數(shù)學(xué)老師懵了。

“主任罰我們蛙跳?！辈焕⑹前嚅L，回答問題如此言簡意賅。

悲催的是，沒過幾分鐘就下課了，于是，那天晚上，我們高二四班火了，全校學(xué)生都站在陽臺上，幸災(zāi)樂禍地看著我們表演蛙跳。

我臉皮厚、體質(zhì)好，這點處罰根本不算什么，可偷偷看過去，卻看見冷霜有些痛苦地皺著眉頭，每跳一次都很艱難的樣子。

她本來就是個柔弱的女生，平時體育課跑個步都要死要活的，而且，身為她的同桌，我還知道，她這兩天正好是生理期。

她的生理期實在太明顯了，每到那幾天她就蔫巴巴的，一有機會就捂著肚子趴在課桌上，上個廁所也會偷偷摸摸地往衣兜里裝東西，我想不知道都不行。

她很難受吧？

我的情緒突然低落下來，整個人都變得悶悶的。

雖然講話的不止我一個，可我還是覺得很內(nèi)疚。我好想過去扶她起來，好想幫她跳，跳十圈都行。

好心疼。

回教室以后，她去了廁所，我則拿過她的杯子，搶在所有人之前，接了滿滿一杯開水。大家都懂，在下課期間想接一杯開水是很不容易的。

她回來之后，習(xí)慣性拿著杯子想去接水，卻發(fā)現(xiàn)杯子已經(jīng)裝滿了開水。她想了想，什么也沒說，只是默默把杯子放到了肚子上。

能為她做事，哪怕只是這么一點點小事，也終于使我好受了一些。

2.天邊風(fēng)光、身邊的我，都不在你眼中

第二天，班主任張老師暴怒。

高二四班把臉丟到了全校，也就等于張老師把臉丟到了全校，更何況，昨天那情況，領(lǐng)導(dǎo)肯定批評了她，我陰暗地猜測，說不定還會扣獎金什么的呢。

早自習(xí)時間，她大發(fā)雷霆，把全班狠狠罵了一頓，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大氣都不敢出。

緊接著，所有班干部罰站，上午的課，幾個班干部都是站著聽完的。

唉，我腸子都悔青了。早知道這樣昨天就把嘴巴死死封住，打死也不講話，怎么這么背，鬧得這么大呢？

下午第一節(jié)課上課前，張老師黑著臉站在教室門口，點出幾個名字：“跟我到辦公室來，下午的課你們也不用上了！”

我哭喪著臉站起來往外走，我前面的男生站起來之后，偷偷跟我抱怨了一句：“我就知道一定有小人！”說完，他狠狠地剜了冷霜一眼。

挨訓(xùn)，寫檢討，請家長，再挨訓(xùn)……

蒼天，可以給我一顆后悔藥嗎？

折騰完，已經(jīng)到了晚飯時間，家長們都走了，張老師也累了，她終于大手一揮，放我們?nèi)コ燥垺?/p>

幾個男生先回教室，一進(jìn)教室就開始拍桌子大罵：“臭女人，看老子這次怎么收拾她！”

我搞不清狀況，問道：“誰？”

“你旁邊那個學(xué)霸啊！午自習(xí)的前半節(jié)課她不在教室，肯定是去老張那里揭發(fā)我們了?。　?/p>

我這才想起來，當(dāng)時冷霜確實不在，我還以為她哪里不舒服呢?！安辉诮淌乙膊荒苷f明就是她告狀的呀?！蔽以噲D為她辯解。

“你剛來，不了解狀況，這女人就是老張的眼線，滿腦子都是學(xué)習(xí)，誰要是上課講話啦，考試作弊啦，只要影響到她的學(xué)習(xí)，她就會跑去告狀。”男生憤憤地說完，干脆一把推倒了冷霜課桌上高高摞起的書。

“哎！你干什么呢？現(xiàn)在又不能肯定是她做的！”我急了，忍不住推了男生一把。

“喂喂喂，你又是干什么呢？我說，你這么維護她，對人有意思??？”

“你胡說什么呢！”心事冷不防被揭穿，又是在這種尷尬的情況下，我情急之下，一拳揮了出去。

“別別別，有話好說，有話好說?！逼渌擞可蟻韺⑽覀兝_，我也覺得不好意思，伸手跟人握手言和：“見諒，兄弟，我太急了點。我……確實喜歡她，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這次就不計較了？”

真的承認(rèn)了，一切突然就輕松起來。這個年紀(jì)的男生，對感情的事最感興趣，聽到我這樣講，紛紛起哄，也都愿意給我一個面子，大度地表示，不跟冷霜計較了。

他們先去吃飯了，我留下來收拾冷霜的書，收拾到一半，她回來了。

她剛洗過頭，頭發(fā)濕漉漉地貼著，有一股淡淡的清香。見到地上的書本，她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只是蹲下來跟我一起撿。

聞到她身上的香味，我很沒出息地大腦缺氧了。她發(fā)梢的水滴湊巧滴到我的手背上，我頓時覺得那一小塊皮膚燒起來，甚至還發(fā)出滋滋的聲音。

她把書整理好，終于對我說：“謝謝。”

她的聲音把我拉回現(xiàn)實，我站起來，猶豫半晌，終于忍不住問她：“是你告訴老張的嗎？”

“嗯？”

“昨天晚上講話的人的名單，是你告訴老張的嗎？”

“嗯?！?/p>

那樣簡單的一個音節(jié)，卻讓我有些心痛。無論我多么不愿意相信，但她已經(jīng)親口承認(rèn)，由不得我不信了。

我心痛，并不是因為她去告狀，而且因為，她把我也講出來了。這么說也許有些可笑，但我并不是害怕被懲罰，不是希望她包庇我讓我免于受罰，而是希望，她能包庇我，因為我是我?；蛘哒f，我希望我對她來說，是不一樣的，而不是跟其他張三李四一樣，對她來說無甚差別。

人總是貪心且自私的，因為她對我來說是如此特別，所以，我就希望我對她來說也是特別的。不要太多，只要那么一點點，也就足夠了。

但事實卻告訴我，我對她而言，也只是路人甲罷了。

3.明明是想靠近，卻孤單到黎明

冷霜最好的朋友是黎雯雯，她也是學(xué)霸，成績跟冷霜不相上下。但最近一次月考，黎雯雯卻意外跌出前五名。

全世界都知道她成績下降的原因：她有喜歡的人了。

她喜歡的對象不是別人，就是她的同桌，代柯。

據(jù)代柯說，他們倆初中就是同學(xué)，上高中進(jìn)了同一個班，一直是同桌。代柯早就對黎雯雯有意思，以“好好學(xué)習(xí)、共同進(jìn)步”為名對她死纏爛打，所謂好女怕纏男，黎雯雯終于繳械投降。

我跪求代柯賜我追女神的秘籍，他笑得神神秘秘的，只說了一句話：“堅持，不拋棄不放棄?！?/p>

不過想了一會兒，他又說，“不好說，你那個冷霜可不像我家雯雯那么單純可愛?！?/p>

“切。”我送他一個白眼。

我假裝不經(jīng)意地打聽冷霜對黎雯雯談戀愛的看法，她居然嫌棄我：“沒看出來，你一個男生還這么八卦。關(guān)你什么事??？”

“確實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又不關(guān)心她，我只關(guān)心你?！辈恢趺椿厥?，我膽子好像變大了，不該說的話脫口而出。

她瞪了我一眼，然后低下頭。是我看錯了嗎？我怎么覺得她臉紅了。

“你高中階段會談戀愛嗎？”我又鼓起勇氣問她。

“不會。”她扔給我硬邦邦的兩個字。

“如果是跟我呢？能不能考慮考慮？”我裝出臉皮很厚的樣子問她，其實天知道，我心里七上八下，緊張得要死，連腳趾頭都抓緊了。

她突然不說話了。天哪，不說話是什么意思？你倒是表個態(tài)啊，我這好歹也算是表白了吧？

是太害羞了不好意思說話嗎？沉默是表示同意嗎？我突然又激動了。

“以后別說這種話了?！彼蝗惠p聲說。

我剛剛飛起來的心咚一聲又跌入谷底。

代柯這個賤人，下課時居然公然在教室里跟黎雯雯喂零食！雖然他們很低調(diào)，只是黎雯雯正在做題，代柯用牙簽戳了一塊土豆，用手肘靠靠她，她轉(zhuǎn)過頭來，他就把土豆喂給她，僅此而已。

但是！如此公然秀恩愛，有沒有考慮過我們這些單身狗的感受？別人就算了，尤其是我，守著喜歡的人，卻只能偷偷看一眼。

土豆有什么了不起的？我也能買，哼！說做就做，我馬上起身去校門口偷偷買了一袋炸土豆和一杯奶茶，回到教室，冷霜不在，大概是上廁所去了，我趕緊把土豆和奶茶放進(jìn)她桌洞里。

土豆實在太香了，冷霜回來之后，第一時間就發(fā)現(xiàn)了，她把東西拎到桌面上，然后問我：“你知道這是誰放在我這里的嗎？”

“管他誰放的呢，給你你就吃唄?！蔽艺f。

“那可不行。你看見是誰了嗎？”她一本正經(jīng)地問。

其他人是不是就討厭她這種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呢？可我覺得她這模樣簡直可愛死了！怎么辦？我沒救了。

“好啦，是我買給你的，你就吃了吧?！?/p>

“我不要?！彼褨|西推給我。

我收回剛才的話，她冷冰冰的樣子一點都不可愛。

我堅持要給她，她堅持不要。別看其他人都裝作認(rèn)真做事的樣子，其實前后左右不知道有多少耳朵豎著在聽我們的動靜呢。

我覺得面子上過不去，終于生氣了，也不肯把東西拿回來，就讓它們那樣擺在我們倆的課桌中間。

因為是冬天，教室里門窗緊閉，所以老張剛進(jìn)教室，就聞到了土豆的香味。按照班規(guī)，我們是不能在教室里吃這些東西的，尤其是課間十分鐘。

“這是誰的？”老張嚴(yán)厲地問。

我剛想回答說是我的，冷霜已經(jīng)先站起來了：“我的?！?/p>

老張大概沒料到是這個結(jié)果，被噎了一下，她迅速調(diào)整面部表情，最后只淡淡地說：“上課了，把東西收起來?！?/p>

冷霜馬上把裝土豆的口袋系上，放進(jìn)了桌洞。

老張背過身去往講臺上走的時候，我看見好多人露出不滿的神色。是的，我們班就是這樣，只要成績好，犯點班規(guī)校規(guī)那根本不叫事兒，正是由于老張對成績好的同學(xué)的無限偏袒，才使得其他同學(xué)對那幾個學(xué)霸意見如此之大。

有時候想想，冷霜的人緣不好，除了她不太會處人際關(guān)系以外，跟老張的這種區(qū)別對待也有很大的關(guān)系。也不知道這到底是愛還是害。

謝謝，但你沒必要這樣做。我在草稿本上寫了這句話，推給冷霜看。

好漢做事好漢當(dāng)，我謝晉楠怎么能讓女生幫我背黑鍋？尤其還是我心愛的女生。但理智告訴我，如果我當(dāng)時逞強，站起來說東西是我的，只會害得我們倆都被處罰。而且對于她竟然會維護我，會幫我背黑鍋這件事，我實在太震驚，也……太開心。

這是不是說明，我在她心里，還是有那么一點點不一樣的？她心里，到底還是有我的吧。

原諒我確實太沒出息了，我覺得我的心又飛起來了。

不客氣，我們倆算是扯平了，拜托你以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她迅速寫了這句話，把草稿本推回給我。

咚！我的心又跌到谷底了。

所以有句話說得好，歷史總是驚人地相似。

以后別說這種話了。以后不要再做這種事了。

——為什么只有拒絕？為什么總是拒絕？她真的只是不想欠我的情，真的沒有一點點在乎我嗎？

我不信。

4.那愛情的綺麗，總是在孤單里

雖然我總是吊兒郎當(dāng)?shù)?，但靠著我的小聰明，我的成績也能在班里排個中等。可最近我卻開始發(fā)奮學(xué)習(xí)了。

原因不用說大家也猜得到，自然是因為冷霜。

倒不是說我開竅了，想著要為了她變得更好，我只是受不了她看代柯的眼神。

代柯的數(shù)學(xué)一直很好，前段時間，老師開始安排學(xué)生在自習(xí)時間給大家講題，代柯就負(fù)責(zé)數(shù)學(xué)。我承認(rèn)他講得挺好的，蠻難的一道題，竟然把大家都講懂了。

冷霜專注地看著他，我甚至覺得她的眼神里有一絲崇拜。喂喂喂，我真的很想提醒她，注意自己的身份啊，那可是你好朋友的男朋友哦。

但我不敢說，因為我知道她一定又會生氣地瞪著我。

數(shù)學(xué)太難，我就不去挑戰(zhàn)了，但地理一直就是我的強項，我開始苦學(xué)，并且主動向老師請纓，由我來負(fù)責(zé)地理題的講解。

我不僅地理好，表達(dá)能力也不錯，說實話，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講得挺好的。

但我有個缺點。

每次我都控制不住地要去看冷霜，只要一跟她對視，我的大腦當(dāng)場就當(dāng)機，一定會出現(xiàn)幾秒鐘的空白，得很努力才能恢復(fù)運行。

來問我地理題的人多了起來，包括一些女生。但冷霜從來不問我，就算真的有問題，她也只會留著課后問老師。

她覺得我講得很差勁嗎？可她明明聽得那么認(rèn)真。算了，她不肯問我，我也不能強求，只要每次我在講臺上講題的時候，她能睜著她大大的眼睛認(rèn)真地看著我，對我來說，也已經(jīng)夠了。

我還能奢求什么呢？

又是一次月考。每次考試成績出來了，必然是幾家歡喜幾家愁。但我沒想到的是，我擠進(jìn)了班級前十名，冷霜卻破天荒跌出前三，排到了第五名。

對別人來說，考第五應(yīng)該偷笑了，但對冷霜來說，卻是個沉重的打擊。上正課時，她一直悶悶不樂地埋著頭，到了自習(xí)課，才終于趴下來默默地哭起來。

我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她，我甚至覺得心虛，總覺得自己進(jìn)步的那些成績，像是從她身上偷來的一般。是我太自戀了嗎？但我真的隱隱約約覺得她成績退步是因為我。

她真的很傷心，一直哭了好久好久，把我的心哭得好慌。我一直手足無措，最后終于忍不住，在草稿本上寫：別哭了，好嗎？你這次只是發(fā)揮失常，下次再扳回來就是了。我相信你可以的。

她不肯看，仍然埋著頭哭，我急死了，只好一直用胳膊肘靠她的胳膊肘。

她大概不勝其煩，終于抓過草稿本，草草掃一眼，然后迅速寫了幾個字扔給我。

拜托你別煩我。

可是你哭得我心都碎了。我寫完，又把本子塞給她。

她還沒來得及看，本子就被人從后面拿走了。

老張來了。要不要這么背??？

按照班規(guī)，上課傳字條，先打五十下手心。別覺得這種懲罰很小兒科，戒尺打手心還是很痛的，尤其是冬天，那酸爽，誰挨誰知道。

辦公室里很安靜，老師們都在備課，只有老張揮舞戒尺的聲音在響。

冷霜雖然極力忍著，但我看得出來，剛挨到第十下，她的眼淚就已經(jīng)含在眼眶里了。

我寧愿替她挨，哪怕是五百個，哪怕一只手被打殘廢。但我不能開口，如果開口，后果只會更慘。

時間對我來說從未如此漫長過，老張揮舞戒尺的動作似乎被按了慢放鍵，我的世界仿佛一切事物都消失了，只剩下那把戒尺，和冷霜瘦瘦的已經(jīng)被打紅的手掌。直到打了三十下，她終于停下來，說：“算了，你少挨點?！?/p>

謝天謝地，她還是袒護冷霜的。

但冷霜的眼淚也終于滾落下來。作為優(yōu)生，又那么乖巧，她此前從未受過處罰，進(jìn)辦公室也絕不會是因為犯錯誤?？梢驗槲?，她被罰蛙跳，成績下降，現(xiàn)在還要被打手心。

我好恨我自己。

老張一口咬定我們在一起，冷霜哭著否認(rèn)。老張不信，說要請家長，我急了，恨不得給她跪下：“張老師，我們真的沒有在一起，從頭到尾都只是我單方面喜歡冷霜，她一直拒絕我，根本理都不理我，你要請也別請她的家長，她是無辜的?！?/p>

“是這樣嗎？”老張看著冷霜。

但她只是哭，卻不說話。

傻丫頭，你倒是說話啊，把一切都推到我頭上不就好了？再說你本來就是無辜的，從始至終，本來就只是我在唱獨角戲。

大概是我成績進(jìn)步起了一些作用，老張最后沒有請家長，也暫時相信了我們沒有在一起。

但我們的座位卻被調(diào)開了。

冷霜被換到了第一排正中間，我和她之間，從此隔著四排五列的距離。

其實并沒有多遠(yuǎn)，再遠(yuǎn)能遠(yuǎn)到哪里去呢，這個教室總共才多大？

可為什么，我卻覺得，我們分隔了一整個天涯海角呢？

5.再把我最好的愛給你

后來，冷霜再也沒有跟我主動說過話。也許是想太多，但我覺得她比以前更孤僻了，她身邊，除了黎雯雯，幾乎沒有別的朋友，而黎雯雯跟代柯在一起的時間越來越多，所以她也就越來越孤獨。

慶幸的是，她在高三階段終于穩(wěn)坐第一名的位置，再也沒有跌下來過。

而我，也比從前勤奮了很多，不再吊兒郎當(dāng)，成績大概能穩(wěn)在前十名左右。我們之間，始終隔著四排五列的距離，而在成績單上，我們的名字，也永遠(yuǎn)隔著至少九個名字的距離。

父母很為我的勤奮感到欣慰，但我時常覺得沮喪，我天性懶散，就算比從前勤奮很多，跟其他人比起來，也根本算不得什么。其實我很想消除我和冷霜之間那九個名字的距離，我想讓我的名字每一次都緊緊挨著她的名字，這樣，將來考大學(xué)的時候，我才有底氣報考她想考的大學(xué)，才有機會繼續(xù)留在她身邊。

哪怕只是隔著不遠(yuǎn)不近的距離，但只要能守在她身邊就好。

可我到底還是太不爭氣，明明知道自己的問題在哪里，卻無法改進(jìn)。

高考前，不知道為什么，冷霜時常缺席，后來干脆把書都搬走，據(jù)說是要回家復(fù)習(xí)。她大概是壓力太大了吧，希望在家復(fù)習(xí)，能讓她稍微放松些。

7號那天早上，全班在考場門口集合時，我見到她，她神情疲憊，很憔悴的樣子。

我沒忍住，還是走上去對她說：“加油?！?/p>

她看著我，露出一個疲憊的微笑，說：“嗯，加油?！?/p>

她有多久沒對我笑了？只是那樣一個笑容，也足以讓我的心情變得很好。

8號早上，全班集合時，冷霜沒來。我不放心，一直等在門口，直到進(jìn)考場了，才終于見到她匆忙趕來。她的眼睛很腫，頭發(fā)也有些亂，像是哭過了。

“怎么了？”我走上前去問她。

“沒事。”她勉強笑笑，說話還帶著濃濃的鼻音。

她這副樣子太讓人心疼了，我忍不住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加油，天大的事也等今天考完了再說?！?/p>

“嗯。”她點點頭，匆匆進(jìn)了考室。

我沒想到，那便是我們高中生涯最后一次見面。第二天，我才從班級群里聽說，最后一場文綜，冷霜缺考。

我求了好多天，打電話、發(fā)短信、發(fā)QQ消息，最后守在黎雯雯家門口幾乎快哭出來，她才肯將冷霜的事情告訴我。

她說，冷霜特地叮囑過她，不要將她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尤其是我。她那樣驕傲的人，大概是不愿意被同情吧。

傻瓜，被同情又怎么樣？遇到事情說出來，讓大家?guī)兔Γ偤眠^一個人扛吧？傻瓜，你為什么這么傻？傻得讓我好心疼。

冷霜的父親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拋棄了她和她的媽媽，她的媽媽身體不太好，靠打零工養(yǎng)活兩個人，所以冷霜從小就很懂事很聽話，學(xué)習(xí)也很努力，一心想要考個好大學(xué)，將來找個好工作，讓媽媽過上好的生活。

高考前，冷霜的媽媽突然生病住院，冷霜學(xué)習(xí)之余還要去醫(yī)院照顧媽媽，最后索性把書都搬到了醫(yī)院。

但命運就是這么殘酷，高考前一天，冷霜的媽媽進(jìn)了重癥監(jiān)護室。雖然她媽媽之前跟她講過，無論如何也要把考試考完，甚至威脅她，如果她因為媽媽的病而影響考試，她媽媽就再也不會原諒她。但8號那天，她媽媽病危，冷霜到底還是放棄了最后一科考試，守在了醫(yī)院里。

人類是如此渺小，面對命運的無常，毫無反抗的能力。

無論有多不甘心，冷霜還是選擇了守在媽媽身邊，因為她覺得，考試可以再考，但萬一媽媽有事，這個遺憾此生都無法彌補。

黎雯雯知道的只有這么多，因為后來，冷霜連跟她的聯(lián)系也斷掉了。沒有人知道她在哪里，沒有人知道她身上又發(fā)生了什么事。

直到一年后，她給黎雯雯QQ留言，黎雯雯才安排我們見了一面。

我考上了冷霜想考的那所醫(yī)科大學(xué)，念了她想念的專業(yè)。我算是替她完成夢想了嗎？我不敢說，因為，她的夢想應(yīng)該由她自己來完成。

可我們都不知道的是，冷霜的夢想，早就已經(jīng)變了。

在重癥監(jiān)護室拖了二十多天，她媽媽終于還是去世了，留給冷霜的，是欠醫(yī)院的一大筆錢。冷霜不愿意賣掉家里的舊房子，于是開始找工作，賺錢還債。她只有高中學(xué)歷，能找到什么好工作？無非是靠體力和時間挨下去罷了。

但這一切，她都沒有告訴任何人。她給黎雯雯留言，只是想問問她過得好不好，問問同學(xué)們過得好不好。

我一廂情愿地認(rèn)為，她所指的同學(xué)們，應(yīng)該包括我。

黎雯雯約她在母校門口的奶茶店見面，我也去了。一年沒見，她似乎沒有太大改變，還是當(dāng)初那個無辜又無害的小梔子花的模樣。但她似乎又變了，眼神里少了些許哀愁，多了一些麻木。

我們對坐了很久，竟然都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后來還是我開口了，我說：“H醫(yī)大的校園挺美，你什么時候有空，可以來看看?！?/p>

“有什么好看的呢，看了反而徒增傷感。不屬于我的東西，我就不去想它，這樣反而好過些?！崩渌卣f。

我覺得自己很愚蠢，想了半天，又說：“你現(xiàn)在在哪里？做什么？還會上學(xué)嗎？”

“我挺好的。將來沒這么忙了，可能會去參加成人自考吧?！?/p>

“你成績那么好，一定沒問題的。”我急忙說，似乎想安慰她。

“成績好有什么用？”她輕笑著說。

那笑容太苦，刺得我眼睛生疼。

最后還是她先提出要離開，我要求交換電話號碼，她拒絕了：“不是有QQ嗎？我偶爾也會上QQ的，有事就給我留言吧?！?/p>

我和黎雯雯送她上了公交車，車門關(guān)閉前，我不知道哪里來的勇氣，突然犯傻般地對她說：“等我，我一定會努力奮斗。我發(fā)誓，這輩子再也不讓你吃苦?！?/p>

她回頭看著我，突然笑了，笑得淚花點點：“傻瓜?！?/p>

這便是她對我講的最后一句話。后來的日子里，她的QQ頭像從來沒有亮起過，無論我給她留多少言，無論我說什么，她的QQ都像一個黑洞，吞噬所有，從不回應(yīng)。

但我不相信這就是我們的結(jié)局。我一直很努力，我的專業(yè)成績是全系最好的，我年年拿獎學(xué)金，我還做了很多兼職，積累社會經(jīng)驗，也存下一些錢。

無論多辛苦，一想到她可能也在辛苦地工作，我便覺得自己沒資格喊累。

我要等她，一直等到她肯回應(yīng)我。我希望等她回頭看我的那天，我是配得上她的目光的，我是有資格給她幸福的。

6.不打擾，是我的溫柔

但我沒想到的是，時間一直向前，世界不會等我，天地之間，只有我一直站在原地，而她，早已經(jīng)奔向沒有我的未來了。

冷霜，你過得好嗎？我好想你。

我有好多話想對她說，可看見她和那個男生緊緊相扣的雙手，我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曾經(jīng)無數(shù)次想過她的境況，唯獨不敢去想，如果她身邊已經(jīng)有了一個守護她的人了，我該怎么辦。

看他們的樣子，至少經(jīng)濟上不是很寬裕，他對她好嗎？他能給她幸福的生活嗎？他會保護她嗎？如果她覺得不幸福，我還有資格去爭取她嗎？

我像個跟蹤狂，一直不遠(yuǎn)不近地跟在他們身后，直到他們結(jié)賬。他們付錢離開了，我卻還站在一大排牛奶后面發(fā)呆。

無論幸不幸福，這都是她自己選擇的生活吧。既然她做出了選擇，我就應(yīng)該尊重她。她沒有選擇我，我又有什么資格懷疑她不幸福呢？

何況，我沒必要自欺欺人，其實我能看出來，她是幸福的。

不過是逛超市，他卻把她逗笑了好多次。她那種笑容，是我以前從來沒見過的，帶著一絲甜蜜、一絲幸福，以及一些因為在公眾面前太親密而隱隱流露出來的害羞。

那是我從來沒見過的冷霜。

也是我此生，永遠(yuǎn)都無法擁有的冷霜。

我曾經(jīng)見證了她的年少時光，我曾經(jīng)擁有過與她同桌、與她同班的日子，我擁有過她的眼淚、她的哀愁，我參與過她青澀的過去，卻，再也不能擁有她的未來。

我沒有再跟上去。我想，我能為她做的事如此之少，這一次，不打擾，便是我最后的溫柔了吧。

編輯/眸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