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輝
(內蒙古民族大學 外國語學院,內蒙古 通遼 028043)
19世紀初,德國的柏林兄弟整理編撰了具有濃厚地域特色的《格林童話》,開啟了現代童話的創(chuàng)作;19世紀中期,丹麥的安徒生創(chuàng)作了同時閃耀著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光芒的《安徒生童話》,成為童話史上永恒的經典;19世紀末期,英國的王爾德寫出了別具一格的,顛覆傳統的《王爾德童話》,它既是經典又有創(chuàng)新,給后來的童話作家們許多創(chuàng)作方向上的啟示。
傳統經典童話通常取材于公主或王子。在王爾德的9篇童話里,有5篇涉及到公主或王子,但他用心而又成功地變革了它們,使《王爾德童話》帶有許多現代文學的特征。他的童話語言唯美,情節(jié)獨特,思想矛盾多解。結合王爾德自身經歷,讀者可以去探尋其童話經久不衰的奧秘。
王爾德童話之所以成為經典,引人入勝的原因之一即是美的語言。作為唯美主義藝術運動的倡導者,唯美華麗的語言貫穿在他各種類型的作品當中。與格林童話相比,王爾德的童話作品對語言的運用更關注,描寫更細膩,意境更唯美?!鞍徒鹣壬f過,他曾經起過翻譯英國詩人王爾德童話的念頭,卻始終不敢動筆,因為王爾德那美麗完整的文體,尤其是那富于音樂性的調子,他無法忠實地傳達出來?!盵1]我國有學者將王爾德童話的語言特點總結為“色彩美、韻律美、形式美乃至意象美”。也有學者認為“希臘式的美麗”是其特點,因其對人物的描寫似乎常與希臘神話有關。筆者認為都很貼切。王爾德的童話字里行間處處浮動著作者的靈氣和才氣,絕不是華麗辭藻的堆砌。他細膩的描寫使讀者如身臨其境。在此舉兩例:
1.“My rosesareyellow,”itanswered;“asyellowasthehair of themermaidenwhositsuponanamber throne,and yellower than the daffodil thatbloomsin themeadowbeforethemower comeswith his scythe.”(Thenightingaleandtherose)
“我的玫瑰是黃的,”那樹回答她,“黃如琥珀座上人魚神的頭發(fā),黃過割草人割以前的金水仙?!保ㄒ国L與玫瑰)[2]
此處中文為林徽因所譯。作者對色彩的想象形象而美麗,細致卻不煩瑣,讀后令人印象深刻,不禁感嘆其文思巧妙。
2.“Allrareand costlymaterialshad certainlyagreatfascination forhim,and inhiseagernesstoprocurethemhehad sentawayman merchants,sometotraffic for amber with therough fisher-folk of th north seas,some to Egypt to look for that curious green turquois whichisfound onlyinthetombsofkings,and issaid topossessmagical properties,someto Persiafor silken carpetsand painted pottery,and othersto Indiato buy gauze and stained ivory,moonstones and bracelets of jade,sandalwood and blue enamel and shawls of fin wool.”(Theyoungking)[3]
“一切稀罕的和昂貴的東西對他的確都有極大的吸引力,使他急切地想得到它們。為此他派出了許多商人,有的被派往北海,向那里的窮漁夫購買琥珀,有的到埃及去找尋那些只有在法老的墓穴中才能找到的綠寶石,據說這種寶石具有非同一般的魔力,還有的去波斯收購絲絨編織的地毯和彩陶,另外很多人就去印度采購薄紗和著色的象牙,月亮寶石和翡翠手鐲,檀香和藍色琺瑯以及細毛織披巾。”(《少年國王》)[4]
從此段中對珠寶的描寫可窺見作者對華美物質不可抑制的欣賞,享受,乃至墮落的欲望。這是唯美主義重視感官感受的主張傾向造成的,雖幾近失控,但瑕不掩瑜,讀來不顯煩瑣,仍覺美妙、精致。
從安徒生的《海的女兒》開始,到王爾德的《夜鶯與玫瑰》,美好的語言描繪的意境已與故事情節(jié)并駕齊驅,給人留下深刻的印象。童話的藝術性被大大提高了。
童話本質其一就是詩性。讀故事就是一個審美的過程,在閱讀故事中陶冶情操。王爾德童話美得能打動兒童的心靈,作者正是想以美救贖處在被世俗包圍的世界中的兒童,讓藝術感染孩子去追求美,去堅持美。
童話的成功是以能否征服兒童的心靈為檢驗標準的。王爾德在童話里毫不留情地展示人們的冷漠與愚蠢,毫不避諱地描寫肉體折磨,毫不掩飾地顯示他對死亡的特殊關注。所以他的童話也被叫做成人童話,適合各個層次的讀者。
首先,在故事中他不避諱對殘酷的現實以及肉體痛苦的細節(jié)描寫。以《少年國王》為例,當中有一段是關于一個奴隸被逼迫下海打撈珍珠,用以裝飾國王權杖。渾身發(fā)抖的奴隸一次次被趕下海最終倒地而亡,耳朵和鼻孔流出血來。此描寫讀來讓人的心靈產生震撼和同情。還有一處是貪婪與死亡的談判,形象生動,不禁讓人痛惜底層勞動人民悲慘的命運。童話其實都帶有作者的主體意識。王爾德是借童話抒發(fā)情感,傳遞思想。我們能從中看到他對19世紀這個理性的工業(yè)時代社會的控訴、對底層人民的同情、對現實的深刻感悟。
其次,王爾德對死亡有特殊的關注,故事結局充斥的一般都是死亡和悲哀。《快樂王子》中的燕子死了,快樂王子雕像毀了;《夜鶯與玫瑰》中夜鶯為成全別人犧牲了自己;《忠誠的朋友》中糊涂又可憐的漢斯死了;《自私的巨人》中巨人最終上了天堂;《小公主的生日》里小矮人痛心地死了;《打魚人和他的靈魂》中漁夫為愛殉情了。其實綜觀王爾德的作品,無論是戲劇《莎樂美》還是唯一的短篇小說《道連·格雷的畫像》都對死亡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描寫,體現出對死亡與眾不同的態(tài)度。這與王爾德獨特的審美觀不無關系。從小被當女兒教養(yǎng)的養(yǎng)育方式和他出眾的才情決定了他的個性,即反傳統,因為他是那樣顯得與眾不同,與世俗不睦,他希望受到關注,而顛覆傳統的個性和虛偽社會現實又驅使他去追尋描寫別人避諱的東西。對于童話的情節(jié)設計盡顯反叛精神。
何以他對死亡無懼?王爾德有基督教信仰的背景,在基督教里,人們相信好人死后會進入天堂,所以或許在王爾德心中,死亡是解脫,是超越,由此他美化死亡;其二,基督耶穌自我犧牲的精神想必對他有所影響,因此他是以死亡喚醒人們的感覺,通過悲劇展示一種崇高悲壯之美,體現一種精神的力量。
安徒生的許多童話里也有悲劇意識,要么是殘酷的社會對人的迫害造成的悲劇,如《賣火柴的小女孩》,要么是在無望中對愛和尊嚴的堅守,如《海的女兒》。王爾德童話的悲劇性則在于以冷漠對真愛。如《小公主的生日》里,當可憐的小矮人痛苦得傷心而死時,小公主卻以為他在逗笑,任性地發(fā)脾氣。如此懸殊的丑陋與華麗的對比給小矮人造成了打擊,讀者難過,同時也為小公主的自私冷漠氣憤?!兑国L與玫瑰》中夜鶯以生命換來的真愛的象征——紅玫瑰,卻被學生輕易地丟棄。王爾德似乎偏愛這種寫法。安徒生從小家境貧寒,飽經風霜的生活經歷使他的悲劇童話深邃。王爾德一生所受的苦難多是世人的不理解與詬病,從而對現實世界不滿,產生悲觀與無奈。他的童話中充斥著無謂的犧牲和人的冷漠,他的悲劇童話冷酷。
王爾德沒有把童話看作是純粹的幼兒故事,沒有有意與成人文學割裂,在創(chuàng)作童話時他聽任心靈的驅使,反映現實,使得他的童話真誠又有深度。相比較而言,當代中國部分童話顯得缺乏深度,創(chuàng)作思想單一,想象也不夠浪漫精彩。內容要么是少男少女的青春期煩惱、父母老師的不理解,要么就是針對幼兒的教育性意圖很明確的故事,頗有局限性,難以讓人感動。
王爾德的童話多解性也是其特別之處。他的童話具有象征隱喻之美。成人讀者可透過其故事背后的象征意義,結合作者的經歷對故事進行解讀,從而揭開王爾德的面具。
首先,象征主義被運用到王爾德的童話中?!兑国L與玫瑰》里的夜鶯其實就是作者自己,夜鶯為了象征真愛的紅玫瑰而亡,作者為了他信仰的藝術嘔心瀝血,卻不被世人珍惜;《快樂王子》里有作者的影子,快樂王子對底層大眾的憐憫和犧牲自己的氣魄應該是作者向往的;《神奇的火箭》里至少也有作者的半個影子,對火箭的嘲諷里我們卻分明能感覺到作者對倔強的傲慢有贊許之意。王爾德致力于唯美主義的文學主張,其觀點屢受詬病;他的才情又導致個性恃才傲物,乖張的舉止為他同時贏得了崇拜和反感。無法與人溝通,他只能在故事里表明心跡。孩子們看到的是表面的故事,成人看到的是隱藏在故事后面的王爾德自己。與傳統童話相比,象征隱喻被運用,可以說是作品的表現手法有了新的開拓。創(chuàng)作主體的個性、自我意識得到從未有過的強化。
其次,安徒生童話在德育和美育方面較平衡。王爾德童話里德育聲音較弱?!稘O夫和他的靈魂》有《道連·格雷的畫像》的影子。作者描寫了漁夫經不住靈魂的誘惑,放棄了真愛的小人魚,在靈魂的教唆下做了許多壞事。漁夫的形象具有復雜性,雖然他最終后悔自己的所作所為,作者還是讓故事對孩子有正面的教育意義,但成人讀者能感受到王爾德在創(chuàng)作這一形象時的率性和自然,甚至隨心所欲。試問世間誰人能輕易抵擋權力金錢的誘惑呢?對誘惑與惡的描寫使得他的童話與眾不同。這是他“為藝術而藝術”的文學主張的實踐的結果。他說過:撒謊,講述美而不真實的故事,乃是藝術的真正目的。[5]他排斥藝術在道德上的意義,憎恨維多利亞時代虛偽倫理道德觀念的束縛。他對文學的獨立性、純粹性的捍衛(wèi)有積極意義。這也不失為現代精神的體現。
王爾德童話之所以成為經典,是因為它美得動人;也因為作者并非刻意為兒童創(chuàng)作,作者沒有把故事降低到幼兒藝術的層次,沒有把它們與成人藝術割裂開,所以它成功了;還因為他延續(xù)并發(fā)展了傳統經典童話,使其帶有自己的烙印。
講童話是對孩子愛的體現,是對孩子如何看待這個世界最初的最有效的啟蒙。其意義在于童話打開認識世界的大門,是影響孩子行為的榜樣,是激發(fā)其各種情感的工具。孩子在聽童話中潛移默化地學習了人類智慧,他們記得最清的不是知識而是童話。啟蒙不應急功近利,不應狹隘片面。理性時代早已來臨,物欲與科技帶來的浮躁與困惑充斥著成人世界。貧瘠的精神世界是危險的,缺乏審美深度,缺乏想象力是可怕的。孩子的精神世界實在應該保護,我們需要好的質樸的童話挽留孩子心中浪漫的想象、美好的詩意,以及高尚而深刻的感動。
[1]杜欣潤,陳冬蕾,穆瑞新.王爾德童話中的死亡情節(jié)[J].考試周刊,2013(4).
[2](英)王爾德著.夜鶯與玫瑰[J].林徽因譯.中國城市出版社,2012.
[3](英)王爾德著.王爾德童話故事全集[J].王勛等編譯.清華大學出版社,2009.
[4](英)王爾德著.快樂王子[J].高勤、方寅譯.浙江少兒出版社,2010.
[5](英)王爾德著.道連·格雷的畫像[J].黃源深譯.人民文學出版社,200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