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水
二剛腳快,一轉眼已溜進范仲淹的后院,他好像有重大發(fā)現(xiàn),高聲招呼我們過去。
范仲淹晚年任青州知府,且時間并不長。一千年之后,他的政績已經模糊不清了,只給后人留下了一座有井的亭子“范公亭”,一句“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的千古名言。至于他的辦公間兼居室“范公祠”都是后人仿建的。
我們循著二剛的喊聲,穿過一個月亮門,來到范公家的后院,果然眼前一亮。院子不大,地勢比前院高了丈余。院中雖然枯草萋萋,房子年久失修,但冬日的陽光照過來,感覺暖暖的,最讓人喜愛的是院旁的一架古藤和南墻根的竹林,我們在古藤下的石桌旁坐定。整個小院非常寧靜,掉一根松針都可以聽到,像個“世外桃源”,又仿佛回到了遙遠的宋代。與嶄新整潔的前庭相比,這里好像離范公更近一些。
二剛指著一排北房感嘆:“要是能在這里住上一段時間,畫畫寫字,該多好!”“沒問題,找人把院子收拾一下,明年你們就可以來畫畫了?!迸阄覀儊淼母呦壬苡邪盐盏卦S諾。二剛喜歡范仲淹,一聽明年就入住范公后院,立刻笑開了花。
從范公家出來,我們來到對面居住的王老先生家喝茶。王老是前任青州政協(xié)領導,現(xiàn)退休在家寫字畫畫。一杯臺灣凍頂喝下去,主客聊起范家后院的事。王先生就語重心長地鼓勵二剛說:“像你這樣知名的畫家,不能只考慮自己畫畫這點事兒,住范公后院也志向太小了。應放眼未來,造個傳世名園,像網師園、拙政園那種,留給后人一份文化遺產。”王老談得很嚴肅,很激昂,有點“先天下之憂而憂”的架勢,二剛聽得很認真,不時鄭重地點頭,倆人都不像是在開玩笑。
當下中國,個人造個園子傳世,恐怕沒有那么簡單,先是要求爺爺告奶奶地找政府批塊地,再求爺爺告奶奶地找大老板化緣,其間還不知要送多少禮多少畫。以我對二剛的了解,恐怕項目還未啟動他就先煩了,就會關機逃掉。二剛的口頭禪:“怕煩,怕煩?!?/p>
中國的傳世名園,大致是兩類人所建,比如圓明園、頤和園、北海等等,都是“政府”行為,皇上有國庫的鑰匙,銀子充足,蓋得就比較氣派。而像網師園、個園、喬家大院、王家大院均為鹽商、晉商的杰作,富可抵國,園子造得就比較考究。當然還有一些皇親國戚貪官污吏造的園子,也還說得過去。
畫家造園子傳世的不多,大概石濤、八大算是特例。二剛說,八大的“青云譜”很雅致,應算了畫家造園之極品了。石濤的“片石山房”我去過,雖然假山、亭臺、湖魚可人,但依附在鹽商之何園的東南角,只是個名園的附件罷了。畫家靠賣畫的那點“潤筆”,要造名園傳世,恐怕只是個笑談。好在畫家是用作品傳世的,比如顧愷之有《洛神賦》、周有《簪花仕女圖》、范寬有《溪山行旅圖》傳世,缺了傳世名園,后人也不會怪罪他們。若如石濤、八大,又有名畫又有名園,那就太兩全其美了。
可能是受到石濤、八大的啟發(fā),也可能是傳世意識的覺醒,我們身邊的很多畫家開始造園子,他們排除萬煩,“后天下人之樂而樂”,勵精圖治,或造園于山頂或建堂于湖畔,總之,一場造園運動正在悄然復興。我和二剛暗自擔心,國家的土地只有70年的使用權,大限一到,民工只消在園子的墻上劃個圓圈,在圈中寫一拆字,推土機開過來,不用幾個時辰,就“一片茫茫大地真干凈了”。當然政府也不傻,不會一刀切,真出現(xiàn)石濤、八大級別的畫家,那是不會“拆”的。
我勸二剛,也許那政協(xié)王老說得對,你這級別的畫家也該考慮建個“青云譜”傳世了,二剛笑笑:“還是先計劃一下明年到范公后院住住,畫畫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