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惠子

初中入學考試，我的數(shù)學考了零分。學校張榜的時候，前5秒我還覺得丟臉，5秒之后我便喜笑顏開，哈，表妹也考了零分。

我和表妹雙雙落榜，我爸和她媽在學校門口溝通了一會兒，打了幾個電話，把我倆叫出來，說要給我們轉(zhuǎn)學。是的，沒搞錯，開學第一天就轉(zhuǎn)學。

我和表妹被雙雙發(fā)配到了隔壁初中的同一個奧數(shù)班。數(shù)學書發(fā)下來的那一瞬間，我第一次體會到什么是五雷轟頂。

班主任是數(shù)學老師，人很帥，愛寫詩，狂愛喝酒。據(jù)說他不備課，上課也不怎么拿書，穿梭在教室里，酒氣熏天，但是他的板書特別漂亮、工整，課講得奇棒，連我都能聽懂。他還有個優(yōu)點，就是從來不拖堂，40分鐘的課，他講課從來不會超過15分鐘，常常還沒下課人就走了，“神龍見首不見尾”，留下我們滿屋的學生自己做題。不過大家都很自覺，連我都很認真。有時候英語老師路過我們的教室，會在窗臺上放一個蘋果或者桃子，新鮮水果上掛著水珠，亮閃閃的很誘人。班主任自顧自講課，下課的時候就拿著水果回辦公室了。有時候英語早自習，班主任也會來教室巡視，他巡視一圈后，默默地在黑板上抄一首中文小詩，抄完，瀟灑地撂下粉筆就走，兩人不言語，默契極了。

窗戶上霧氣蒙蒙，我們就像冬天里的一群小狼，眼睛閃閃發(fā)光，大家背著單詞你看我，我看你，足足議論了他們?nèi)?，最后也沒有結(jié)果。

雖然上課時經(jīng)常心猿意馬，卻也在班主任的“放任”下收效頗豐，每次的考試成績都還能名列前茅。后來上了高中，到了大學，在北京工作后才發(fā)現(xiàn)，那時候也許是我人生中智商最高的三年，情商也是登峰造極。

那個年代，我膽大包天，第一次和小混混談戀愛，也是唯一的一次。

我是校花的閨蜜，她長得很好看，長腿、大眼睛、長睫毛、娃娃臉。我在長胖之前，跟她一樣，也很漂亮。她認識幾個哥哥，都住她家的那個小區(qū)。那幾個哥哥不上學，放學的時候就在學校門口列陣等她，護送她回家，一來二往我也認識他們了。我爸媽那時候經(jīng)常出差，所以，我常常背著書包跟著哥哥們?nèi)サ蠌d。我從來不去舞池，懷著一顆叛逆、好奇又膽小如鼠的心，坐在卡座里喝飲料。哥哥們很照顧我，有陌生人搭訕，他們就攔著，蹦完迪他們?nèi)ゴ蚺_球，我也跟著去。

有一回，哥哥們沒攔住，鄰近臺球桌來了一幫小混混，叼著煙，黃頭發(fā)，滿臉暴戾，眉開眼笑地沖著我就過來了。憑我少女般的直覺，我自然撒腿就跑，一口氣跑回了家。

第二天到學校，閨蜜說，昨天我跑掉后那幫人過來要我的聯(lián)系方式，說有個男生喜歡我。我聽著汗毛直豎，有一種出來混終于踩到坑里去的感覺。

忐忐忑忑上了一天課，放學后小心翼翼走到校門口，那幫小混混果然就在學校門口蹲點，四五個人緊盯著每一個從學校里面走出去的人。我把心一橫，想著大白天他們還能把我怎么著，準備賭一把。剛出去，他們就迎上來了，朝我推過來一個羞澀的男孩，說：“他想讓你做他女朋友?！蔽野琢怂麄円谎?，故作鎮(zhèn)定地拉著閨蜜疾步走，他們就一直跟在后面。

他們在我放學后跟著我，斷斷續(xù)續(xù)跟了三個多月，那個說一眼就喜歡上我的男孩，說我是他從小到大喜歡的第一個姑娘，我相信這話是真的，因為他說這些話的時候不像個小混混。

他從冬天追到夏天，暑假的時候我終于心有不忍地答應了。對我來說，無非還是大家一起玩，跟以前并無不同，直到有一天在臺球廳門口的草坪上，那個男孩扭扭捏捏地想牽我的手，我不愿意，一生氣爬起來就跑了。他們說我裝清高，我氣呼呼地意識到，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從此劃清界限拒絕來往。閨蜜堅決支持我的決定，于是我們又回到了哥哥們身邊，并迅速淹沒在了學長們狂轟濫炸的情書里。

那時候，我和閨蜜常常會收到不同的情書，兩個人經(jīng)常在上課的時候交換著看，有抄歌詞的，有自己的字太丑找人代寫的，還有寫血書的。說自己情商高，是因為初三畢業(yè)的時候，他們告訴我，當年追我的那個男孩因為搶劫入獄了。知道這件事后我捏了一把汗，竟然差一點就淪為問題少女，斷送了大好前程。長大后看了很多狗血劇，換了一種思考問題的方式，心想如果當年我也喜歡他，說不定他能改邪歸正。

再后來我大學快畢業(yè)了，托人打聽過他的下落。聽說他出獄了，換了一座城市生活，有工作，也結(jié)婚了。我心里的石頭這才算落了地，就像是青春歲月里的符號終于有了個大滿貫的好結(jié)局。

初中三年，是我最熱血沸騰的時期。世界對我而言，充滿了奇幻色彩，絕對堪稱我青春期的黃金年代。那時候，我相信那個男孩是真心喜歡我，相信自己不懂真正的愛情，相信森林盡頭有發(fā)光的鹿，相信外星人曾經(jīng)在夜深人靜的時候造訪過學校操場，相信班主任和英語老師之間有不越界但甜蜜的終極友誼，相信獨自上廁所的同學心里住著一個超級英雄。

但我至今不敢相信，初三畢業(yè)的時候體檢，班主任站在體重秤邊上語重心長地說：“你該減肥了?！倍敃r的自己竟然覺得班主任大驚小怪。現(xiàn)在翻出畢業(yè)照，看那張圓嘟嘟的快要看不見大眼睛的臉，心想那么胖的姑娘為什么還有那么多人喜歡。

我猜一定不是少年們眼瞎，一定是我曾經(jīng)瘦過，心地純良，比花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