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恬波
中東的恐怖主義事件,多少讓人有點“新聞疲勞”,像在伊拉克巴格達街頭一次死亡幾十人的爆炸事件,很可能只是在電視屏幕底部的滾動條中一晃而過。但是,當埃及也開始頻繁炸響后,人們發(fā)現(xiàn)這個四年來經(jīng)歷了“兩次革命”(2011年和2013年推翻了兩位總統(tǒng))、還被不少人認為很快會有“第三次革命”的國家正面臨著嚴峻的恐怖主義形勢。
今年6月以來的幾次恐怖主義襲擊是尤為不祥的征兆。首先,政治暗殺已再次成為埃及恐怖分子的重要手段。6月29日,埃及總檢察長巴拉卡特在開羅遭汽車炸彈襲擊身亡。巴拉卡特曾主持過針對前總統(tǒng)穆爾西的審判,是埃及現(xiàn)總統(tǒng)塞西在司法系統(tǒng)的重要政治盟友。這是埃及時隔25年后有如此高級別的政治領導人被暗殺。1980年,埃及總統(tǒng)薩達特在盛大的閱兵式上遇刺;1990年,埃及議長馬哈古卜也死于亂槍之下。但從那以后,高曝光度的政治暗殺已少有耳聞,此次巴拉卡特的倒下凸顯了某種可怕傳統(tǒng)的回歸。
其次,針對外國人的恐襲處于上升期。6月,埃及盧克索神廟發(fā)生針對游客的恐襲,但因為安全人員較為警惕,未造成游客傷亡。7月11日,位于開羅的意大利領館門口再次遭汽車炸彈襲擊,幾名安全人員和路人無辜遭波及??植澜M織對游客下手,是為了破壞埃及旅游業(yè),打擊正在“拼經(jīng)濟”的塞西政府。至于襲擊外國領館,則更像是要“搶頭條”,在世界范圍內(nèi)擴大影響。出面“認領”意大利領館恐怖襲擊的是原名為“耶路撒冷支持者”的恐怖組織(有時譯為“安薩爾教法團”等),2014年11月在向“伊斯蘭國”宣誓效忠以后,改名叫“伊斯蘭國西奈省”,是當前埃及最大的恐怖組織。
恐怖主義的新一輪抬頭
埃及是一個長期受恐怖主義困擾的國家,例如在1997年盧克索神廟恐襲案中,一次就有60多名外國游客和本地人死在恐怖分子的亂槍之下。同時,現(xiàn)在“基地”組織的頭號人物、本·拉登的“大腦”和繼承人扎瓦希里曾是一名埃及醫(yī)生,常年在埃及從事恐怖活動,后來才率眾與本·拉登創(chuàng)立的“基地”組織合并,遷居至阿富汗—巴基斯坦一帶。1997年,埃及最大的恐怖組織“伊斯蘭集團”單方面宣布放棄暴力抗爭,之后埃及的安全形勢有所改善,直到以“耶路撒冷支持者”為代表的新生代恐怖組織抬頭。
這輪抬頭,一方面是源自埃及深厚恐怖主義傳統(tǒng)的再次復興,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2013年后埃及伊斯蘭勢力的激進化。2013年7月,埃及軍方推翻了穆爾西的統(tǒng)治,并對穆兄會的抗議活動進行了強行清場。之后,穆兄會被埃及政府宣布為恐怖組織。兩年來,埃及政府共逮捕了4萬多人,其中包括穆兄會幾乎所有骨干成員和積極分子(少數(shù)領導人逃至土耳其、卡塔爾等地)。隨后,包括穆爾西在內(nèi)的大量穆兄會成員都被判處死刑。
穆兄會是埃及伊斯蘭勢力中最大也是近年來相對溫和的一股,盡管目前基本已被埃及政府打翻在地,但其在埃及經(jīng)營近90年,根基之深、韌性之強不可低估。該組織新一代的年輕領導人中,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放棄和平參政、走暴力抗爭道路的呼聲。更重要的是,一些更為激進、極端的組織開始打著為穆兄會復仇的旗號發(fā)動恐襲。在穆兄會遭到鎮(zhèn)壓后,“耶路撒冷支持者”就曾表示要為穆爾西和一些穆斯林婦女被關押進行報復,而且的確將攻擊重點從以色列目標轉向了埃及軍警。該組織在其根據(jù)地西奈半島殺死了超過600名埃及軍警,還將觸角伸進了開羅,在2013年9月差點就炸死了時任內(nèi)政部長穆罕默德·易卜拉欣。
值得注意的是,“耶路撒冷支持者”的報復行動得到了埃及一些伊斯蘭勢力的聲援。今年5月30日,就在穆爾西被判處死刑后不久,150名伊斯蘭學者和十個伊斯蘭團體發(fā)表了一份公開聲明,稱因為法官支持濫殺無辜,因此對他們進行報復是合乎伊斯蘭教法的。當法官、檢察官的中立性遭到伊斯蘭勢力的普遍質(zhì)疑、甚至成為激進勢力的襲擊對象時,埃及政府與伊斯蘭勢力的矛盾顯然已經(jīng)升級。這種升級,又幾乎必然會成為未來恐怖活動的催化劑。
同時,埃及安全形勢的惡化也有外因,例如其西面的鄰國利比亞在2011年卡扎菲倒臺之后形勢日益惡化,不少“圣戰(zhàn)者”和武器從利比亞流入埃及,使得埃及的恐怖組織實力更為壯大。此外,成百上千埃及人赴伊拉克、敘利亞“圣戰(zhàn)”,未來可能回流,以及“耶路撒冷支持者”搭上了“伊斯蘭國”,都將會使埃及的安全形勢雪上加霜。
西奈成為恐怖主義活動的策源地
“耶路撒冷支持者”是目前埃及國內(nèi)最大的恐怖組織,當它改名為“伊斯蘭國西奈省”時,西奈半島作為整個埃及的恐怖主義策源地的地位已呼之欲出。西奈半島的恐怖主義威脅同樣不是新現(xiàn)象。例如2005年7月,“統(tǒng)一圣戰(zhàn)組織”在度假勝地沙姆沙伊赫發(fā)起連環(huán)爆炸,近70人因此喪生。西奈半島成為“恐怖天堂”,有兩個長期存在的原因:
第一,西奈獨特的地理位置。西奈緊鄰巴勒斯坦的加沙。2006年哈馬斯控制了加沙,隨即被以色列封鎖。為了獲取生活必需品和武器,哈馬斯在加沙和西奈之間修通了大量地道,而向加沙走私就成了西奈最賺錢的生意。“耶路撒冷支持者”據(jù)稱就是借此壯大的。該組織最高兵力可達12000人,還有包括迫擊炮彈在內(nèi)的重型武器,養(yǎng)這么多人和槍需要大量的金錢。這個組織在西奈并不需要像在開羅一樣搞“暗殺”,而是經(jīng)常明目張膽向埃及軍警的檢查站甚至分支機構發(fā)動攻擊。此外,走私生意也改變了原先西奈半島上的權力結構:靠走私興起的新勢力不再接受幾個較大部落的制約,而這些部落在傳統(tǒng)上都與埃及政府合作來維持地方治安。這樣一來,在地廣人稀、需要依靠部落進行統(tǒng)治的西奈,埃及政府的力量被削弱了。
第二,貝都因人對埃及政府的憤懣。貝都因人是過游牧生活的阿拉伯人,是西奈半島居民的主體。然而,他們長期受埃及政府的忽略,甚至被指控傾向于以色列、有叛國嫌疑。數(shù)以萬計的貝都因人沒有戶籍,不能上學或得到政府的公共服務,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地位日益邊緣。許多貝都因人因此被極端主義吸引,像“耶路撒冷支持者”早期的成員基本都是貝都因人。
但是同樣值得注意的是,西奈的恐情在“阿拉伯之春”后驟然惡化,也有兩個明顯的短期因素。首先,2012~2013年穆爾西執(zhí)政期間,對哈馬斯比較同情,這就影響了埃及與以色列在西奈安全方面的合作,無形中為恐怖組織提供了更大的活動空間。盡管塞西政府上臺后,埃及已經(jīng)在以色列的默許下,在西奈部署了重武器和正規(guī)軍,突破了埃以和平協(xié)議的限制,但西奈恐情已有積重難返的勢頭。
其次,現(xiàn)在整個中東恐怖主義處在上升期,埃及很難獨善其身?!耙啡隼渲С终摺笨梢詮摹耙了固m國”的思想、手法中汲取靈感,也能憑借西奈聯(lián)通兩大洲的優(yōu)勢,同時從西側的利比亞和東部的黎凡特一帶獲得人員和武器支持。
埃及政府軟硬兼施
為了應對國內(nèi)恐情,塞西政府不可謂不努力,也祭出了軟硬兩手。在“軟”的一方面,塞西上臺后,屢屢公開呼吁要對伊斯蘭教發(fā)起一場“宗教革命”,稱不應該再死守千年以前的守舊教條,而是要讓宗教與時代精神和正確的價值觀相匹配,以應對極端主義的挑戰(zhàn)。
這一思路無疑具有積極意義,也是在根源上應對恐怖主義的嘗試,但問題在于“軟辦法”總是見效太慢。形勢比人強的恐情很快讓塞西政府決定還是“來硬的”:在西奈,為了建立反恐緩沖區(qū),埃及政府自去年下半年起,著手將西奈-加沙邊境多達7.5萬的居民全部強行遷走,把他們的房屋全部炸毀。同時,政府在力推新反恐法,旨在加快對涉恐案件人員的審判乃至處決速度,維持對穆兄會成員和其他政治反對派的威壓。但是,這反映的可能不是對法律的重視,而是一種急于報復的心態(tài),正如塞西在巴拉卡特的葬禮上說的那樣:“正義之手被法律捆住了,此時此刻,法庭不適用……法律不適用?!闭漳壳暗那闆r發(fā)展下去,埃及政府的立場只會日趨強硬,至于反恐的效果如何,可能最后還要看埃及整個政治過渡的進展(例如被一再推遲的議會選舉的最終結果)以及整個中東的恐怖主義形勢。
(作者為中國現(xiàn)代國際關系研究院中東所助理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