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生
未名不老湖
文|小生
有一位老人,我曾想給他做一期專訪,他婉拒了。
他叫王龍章,今年76歲,在朝陽和沈陽兩市當過語文老師,在《芒種》雜志社副總編位置上退休。王龍章最拿手的是校對,其功夫在遼沈地區(qū)數(shù)一數(shù)二。一篇文章只要經他過目,不管是字詞、語法,還是歷史事件、人物姓名,只要有錯,都逃不過他火眼金睛。上初中時,我有一次去他家請教,瞥見他案頭上放著一疊文稿,作者請他校對。你知道那是什么文稿嗎?是楚辭研究。連這類文稿都能校對,老師的能耐,令我肅然起敬。
前不久去老師家,是得到消息,老師出了一本書。我以為是老師集幾十年之功寫的校對專著,卻是北京大學中文系1957級同學合撰的回憶錄。老師跟以往一樣謙虛,“我的兩篇文章寫得太虛,他們寫的好?!?/p>
回家開卷,先看老師的文章,一篇《湖光塔影憶永恒》,讓我初步了解了老師年輕時的坎坷經歷,他從沒給我講過。背負著那么多苦難,他在我們這些學生面前總是笑瞇瞇的,說話輕聲慢語;也讓我感受到了那個年代北大學子的青春、朝氣、思索和奉獻;更讓我驚羨于他受教于那么多名師,有王力、游國恩、吳組緗、朱德熙、王瑤、王季思……
老師念北大時的同學,隨便說出一位,都大名鼎鼎。蔣紹愚,北京大學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學古代漢語教研室主任、北京大學漢語語言學研究中心副主任、漢語史博士生導師;左方,《南方周末》創(chuàng)始人……
忽然想,那時若不是唯成分論,老師在事業(yè)上的建樹,肯定不在他那些同學之下;又一想,真要是那樣,遼沈地區(qū)肯定就會少了“校對王”。
老師本來有機會從政、當官,1980年代,地方領導點名要他,被他婉言謝絕,用師母話說,“你王老師不愛當官,就愛研究自己那點東西。”
老師現(xiàn)在推卻了一切校對,跟師母安度晚年。只是,校對已成為他的生活方式,他閑不下來。平時看書看報看電視,發(fā)現(xiàn)字詞、語法、姓名、時間等方面的錯訛,他仍躍躍欲試,抽空兒給人家寫一封信,指出錯訛所在。老師告訴我,這本同學合撰的文集,“有10多個錯誤,不應該?!?/p>
老師寫字從來都一筆一劃,端端正正,典型的校對體。
我記得上初中時,學校搞作文競賽,我的一篇題為“春雨瀟瀟”的作文入選,寫的是老家農村的新面貌。老師把我叫去他的辦公室,告訴我:“如果引用杜甫的一首詩就更好了?!奔础按阂瓜灿辍?。我是從老師那里知道這首詩的。好雨知時節(jié),當春乃發(fā)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前不久,老師在家里擦玻璃時摔傷了??赐麜r,本想說:真希望您能把校對經驗寫成專著。終究沒敢說,那樣一個大工程太累人了?,F(xiàn)在只想說,老師,多保重,您的高深和敬業(yè)本身,于學生來說,就是一本專著。
錦言齋
●同學關系比較特殊,它與血緣關系相似,一經確定,恒久保鮮,終生有效,永遠不過保質期,而且老而彌堅,越老越親。
●北大是我們的精神家園。家園不是一個單純的物理空間,而是一個精神概念,代表一群人對精神屬地的集體認同和相互依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