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學長
都有二十年了,心中的那份惦念仍在心頭,每每回到蕭縣的老家,我都要出去轉(zhuǎn)悠,看看曹月仙媽媽。不遠,就在村口小學的后面。曹媽媽在那安靜地睡著,她的墳前,常年開著一些不知名的鮮花,老遠就能聞到一股淡淡的芳香,仿佛春天常駐在那兒。
曹媽媽是我在幼兒園時的老師。說是幼兒園,其實就是曹媽媽的家,三間逼仄的草屋,老師也就曹媽媽一個。即便如此,全村的孩子們還是被送了來,在七十年代末的皖北農(nóng)村,還沒有興起幼兒教育,何況,曹媽媽的幼兒園也不壞,門前,是無垠的綠油油的田野;屋頂,是無遮攔的金燦燦的陽光。更為重要的是,曹媽媽在城里讀過中專,而小學里的很多教師才初中畢業(yè)。按她的條件,完全可以在鎮(zhèn)里一所像樣的小學教書。為什么要自己辦個幼兒園呢?村里的有些人很不理解,不理解便要瞎猜,一猜就容易往壞處想,說曹媽媽在讀中專時犯了錯誤;也有一些人說,曹媽媽心腸太好,覺得村里的孩子們快長野了——白天,光著屁股漫山遍野地跑;晚上,聽著大人們瞎編的故事——便決定管管他們。
這些說法,似乎也應該都不重要,于家長來說是這樣,于曹媽媽來說也是這樣。重要的是,孩子們都想念幼兒園,都喜歡曹媽媽,甚至管她叫“曹媽媽”。曹媽媽非常美麗,高挑的個子,白凈的瓜子臉,夜一樣的秀發(fā),披散著。印象中,她那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睛會說話,“很棒啊”、“別怕”、“過來啊”……她眼睛說的這些,我們都能聽懂。童心未泯的曹媽媽,喜歡和我們在一起打鬧,在松軟的草地上奔跑惹得一身的花草。玩累了,我們便扯著她的衣襟,鬧著她唱歌,更有甚者,抱住她的脖子便是一陣狂吻。曹媽媽也真像一位親媽媽似的,有事兒沒事兒便把甜甜的嘴唇按到我們的小臉蛋上,癢得我們變著調(diào)兒喊求饒。
我們都很疼曹媽媽,把家里香噴噴的玉米、甜絲絲的石榴等帶給曹媽媽吃;我們也很調(diào)皮,剛學會了幾個字,便到處試本領,用石灰當做粉筆,寫在曹媽媽的門上、墻上和粗布鞋底上。
日子就這樣快活地滑過了半年。一天,當曹媽媽給我們講完故事后,一個胖乎乎的男孩問道:“曹媽媽,你怎么還不結(jié)婚?我媽媽說你和她一樣大?!辈軏寢屢宦牨沣读耍揪秃苌n白的臉,如今像白紙一樣,驀地,她嗚嗚地哭著走了。我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硬是認為那男孩欺負了曹媽媽,便一味地責怪他。從此,再也沒有誰敢這樣問過。
我們快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一位女同學的媽媽突然病逝了,她每天到墓地去,哭著要媽媽。曹媽媽聽說后,便帶我們一起去找她。
一抹如血的殘陽把金黃涂抹在隨風搖曳的鮮花上。曹媽媽懷抱著仍在哭泣的那位女孩,對我們說:“你瞧,這鮮花開得多好看啊,可誰又知道,花的心已經(jīng)碎了,可它一想到能為別人添一些美麗,便仍然幸福地開著?!辈軏寢屛俏菓阎械呐?,又像講故事似的說道:“我是一個孤兒,有好多次我也想到過死,可一想到地下的媽媽會更痛苦,我還能給你們帶來快樂,便很好地很幸福地活著……”曹媽媽的話我們似懂非懂,可大家都很仔細地聽著。
在我考上初中的那一年,罪惡的血癌吞噬了曹媽媽年輕的生命,她帶著對我們、對生活的無限眷戀,幽怨地離開了人間。
當我聽到這個消息時,我才明白曹媽媽一直隱藏的驚天秘密!望著校園內(nèi)盛開的鮮花,眼淚撲簌簌直往下掉。
打那以后,每每看見盛開的鮮花,我都會駐足細觀,每每都能看見我的曹媽媽,高挑的個子,白凈的瓜子臉,夜一樣的秀發(fā),披散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