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

重慶市萬洲區(qū)第二高級中學(xué)宿舍樓一樓的樓梯間，只有5平方米。但它確實又配得上“家”這個稱謂，因為這里有家的氣息，有世間最無私的愛，有一個平凡母親了不起的夢想在燃燒：她在這里，親手給兩個兒子插上理想的翅膀！

5平方里，一個平凡的母親，以18年的心血，擎起了兩個碩士兒子的明天，締造了動人的育兒傳奇——

從大街到樓梯間，總有不滅的愛在燃燒

1997年7月，36歲的冉夢勤終于把紅色的結(jié)婚證換成了綠色的離婚證。她背著幾件舊衣服，拉著12歲的小兒子向偉，含淚走出那個令她身心俱疲的家。沒錢住店，又餓又累的母子倆走不動了，她給兒子買了個饅頭，在街邊坐下來?；厥淄?，只有心碎和淚水……

1981年，剛20歲的冉夢勤與前夫結(jié)婚。前夫是小學(xué)教師，本以為他知書達理，誰料婚后不久，他好酒嗜賭的劣習(xí)顯露無遺。兩個兒子向忠和向偉先后出生，他卻劣習(xí)不改。輸了錢，喝了酒，他就拿冉夢勤和兩個兒子出氣，大打出手。1997年7月，向忠上了高中，向偉小學(xué)畢業(yè)，為了兩個兒子的健康成長，隱忍了16年的冉夢勤選擇了離婚。他死活不肯答應(yīng)，她不惜以凈身出戶作為條件。

遙望前路，人生茫茫，她看不見一點曙光。一個只讀過小學(xué)的平凡女人，要培養(yǎng)出兩個兒子，談何容易？寄讀的向忠，假期還在校補課，家里發(fā)生這么大的變故，冉夢勤怕他分心，沒有告訴他。

眼下，最要緊的是盡快掙到兩個孩子上學(xué)的費用。第二天一早，冉夢勤拉著兒子，沿街找工作。她通過勞動介紹所找到一份鐘點工的工作。白天，她去雇主家做事，就讓兒子去書店看書，下班時，再將雇主吃不完的飯菜用飯盒帶出來，作為她和兒子的晚餐。每天晚上，她只能帶著向偉在萬州廣場露宿。

9月，送向偉去學(xué)校報到那天，向偉看出媽媽的苦楚，流下眼淚：“媽媽，你一個人還要睡廣場嗎？”她趕緊安慰兒子：“其實我當(dāng)保姆，可以住雇主家的。你安心學(xué)習(xí)。記住，別把這些告訴哥哥了，別讓他擔(dān)心?！?/p>

冉夢勤往校外走去，突然聽見旁邊有人喊了聲“校長”，她愣怔一下，鼓起勇氣迎了上去。她對校長說出了自己的遭遇和請求。聽完她怯怯的述說，校長無法想象，一個如此凄苦的母親，是如何養(yǎng)育出兩個爭氣的兒子的。校長答應(yīng)幫助她。

就這樣，冉夢勤有了棲身之所——女生宿舍樓一樓的樓梯間。推開樓梯間的門，里面黑洞洞的，只有一個一尺見方打不開的窗子，這里不超過5平方米，卻安放了一位母親最質(zhì)樸的母愛。她將樓梯間里的雜物清理出去，用磚頭支起幾塊破木板，鋪成一張“床”;又用磚頭壘起一個簡易的灶臺，到舊貨市場淘來一個電爐、一口鐵鍋、一床被子、一張床單、一張木凳……

家確實太小了，但從住進來的那天起，冉夢勤就有一個了不起的夢想在這個旮旯里燃燒：讓兩個兒子考上大學(xué)，成為讓人刮目相看的有用之才。

同住在一所校園，冉夢勤擔(dān)心小兒子知道自己所干的事情后，正處青春期的他自尊心會受到傷害，她請求校長為她保密。校長答應(yīng)之余，還把學(xué)校公共區(qū)域的衛(wèi)生和全校師生的送水任務(wù)都交給了冉夢勤，以便讓她有份穩(wěn)定的生活來源。

冉夢勤辭掉保姆工作，為了在干活時不與兒子“狹路相逢”，她弄清了兒子的學(xué)習(xí)和生活規(guī)律，調(diào)整自己的時間，和兒子打時間差。每天凌晨5點，冉夢勤早早起床，去打掃校園公共區(qū)域。這時學(xué)生都還在睡夢中，等清晨7點學(xué)生起床時，她已打掃完衛(wèi)生了……

小窗上的那雙眼睛：母愛的節(jié)奏飛翔的前奏

母親與兒子，就這樣咫尺天涯。冉夢勤住的樓梯間，正對著向偉去上課、去食堂吃飯的路口，還能看到學(xué)校的操場。樓梯間那扇小小的窗戶，她用報紙糊上一大半，剩下一小塊，作為她的瞭望口，默默地看著兒子走向課堂，走向食堂。

向偉并不知道母親住在樓梯間里，更不知道母親做著又臟又累的清潔工、又苦又重的送水工，在另一所中學(xué)上高中的向忠更是一無所知。他們都以為媽媽像她說的那樣，在一個大老板家做保姆，包吃包住，只做家務(wù)活，不苦也不累，每月還有2000多元工資。

按照母子約定，冉夢勤每個周末都要去“看望”兩個孩子，一家三口團聚一次。每個星期六上午，冉夢勤穿上干干凈凈的衣服，趕在放學(xué)前溜出校園，在學(xué)校門口“接”小兒子。然后帶著向偉去萬州一中看望向忠。一家三口快樂地玩一個下午，天黑前，冉夢勤又將兩兒子分別送回學(xué)校。

可是4個月后的一天下午，冉夢勤扛著桶裝水，匆匆地往各個教室送水，在一處過道的拐角，她與向偉撞了個正著。盡管她戴著口罩，兒子還是認出了她，叫了一聲“媽媽”?？粗恢氲膵寢專騻サ难蹨I奪眶而出。他從母親肩上扛過水桶，送進自己的教室。

放學(xué)后，向偉來到了媽媽居住的樓梯間?？粗M窄的空間，他難過地說：“這么小的地方怎么住呀？”冉夢勤對兒子說：“比起我們睡大街時，已經(jīng)很好了，風(fēng)刮不了，雨淋不著。更主要的是，我在學(xué)校有事做，可以掙錢供你和你哥哥上學(xué)。”

冉夢勤一直擔(dān)心自己的卑微會讓兒子在同學(xué)面前抬不起頭而傷害自尊，想不到懂事的兒子落淚道：“媽媽，您這都是為了讓我和我哥有前程，都是我們拖累了你。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

兒子的話，令冉夢勤心里暖融融的，她抬頭看著那小小的窗口，仿佛看到兒子這只小小鳥，從這一尺見方的窗口飛出，飛得很高，很高……

萬州二中初中高中加起來六個年級共有100多個班，還有實驗室和辦公室，冉夢勤卻只能趕在課間10分鐘送水。為了多送幾桶水，她扛著水箭步如飛，常常累得汗流浹背，上氣不接下氣。幸運的是，她有了幫手。為了讓媽媽少累一些，每到課間休息時，向偉就來幫媽媽送水。遇到同學(xué)，他就大方地介紹：“這是我媽媽。”不少同學(xué)被感動，也加入了幫他媽媽搬水的行列?？吹絻鹤尤绱硕?，冉夢勤生活雖苦，但心里感受到兒子拔節(jié)成長的別樣幸福。

放寒假那天，冉夢勤去接大兒子向忠，如實告訴向忠，他以前的那個家回不去了，這個年，他和弟弟只能與媽媽一起在城里漂泊了。冉夢勤帶著向忠來到她的新“家”——那個5平方米的角落。推開門，向忠驚得目瞪口呆：“媽媽，這半年來，你就住在這里？”冉夢勤點頭。一旁的向偉把媽媽所有的苦，全部告訴了哥哥。

向忠聽罷，跪在媽媽的面前，淚如雨下：“媽媽，我難受。我不想看見你過這種苦日子……”冉夢勤心如刀絞，卻強擠出生氣的表情。她把向忠拽起來說：“你是哥哥，卻說出這種沒骨氣的話。媽苦，為了啥，你不清楚嗎？要想讓媽不苦，也容易，你們考個好大學(xué)，做個有出息的人，讓媽以后跟著享福??！”在媽媽的訓(xùn)斥聲中，向忠站起來，母子3人相擁而泣。

學(xué)校放假了，沒有活做了。白天，冉夢勤帶著兩個兒子到建筑工地挑灰漿、扛沙袋;傍晚收工后，冉夢勤到菜市買來一些零碎的五花肉和蔬菜，在那個用廢棄磚頭壘起的灶臺上做麻辣火鍋，一家三口擠在一塊，吃得津津有味。屋子太小，3個人住根本不能自由走動，只能按順序輪流進去，再依次出來。這個年，母子仨，就這樣度過。

1999年9月，向忠升入高三，他知道高考關(guān)系到自己的前途，而且對這個家有著特殊的意義，不僅能給媽媽安慰，還能給弟弟鞭策。媽媽說得對，作為家里的長子，他必須擔(dān)當(dāng)起這個責(zé)任。

開學(xué)后，向忠在學(xué)校專心備考，每天只休息三四個小時，簡直是在拼命。學(xué)生食堂油水不足，營養(yǎng)跟不上，他經(jīng)常頭暈。冉夢勤聽說鴿子湯最補身體，她便省吃儉用，每個周末早早到菜場買兩只鴿子，燉好后步行1個多小時，給向忠送去補充營養(yǎng)。

向忠蒼白的臉色漸漸紅潤了，學(xué)習(xí)的勁頭更足了。8個月來，持續(xù)不斷，冉夢勤用母愛默默地助力兒子一路前行。2000年高考，向忠以優(yōu)異的成績一舉考取了南京大學(xué)電子工程專業(yè)。

5平方米大乾坤：兩只雄鷹從這里起飛

9月，冉夢勤將大兒子送去南京。為了多給兒子一點生活費，她把一頭蓄了20多年的頭發(fā)，賣了150元?；氐?平方米的家，冉夢勤開始陪伴小兒子向偉沖刺中考。

兩個兒子的學(xué)費和生活費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靠冉夢勤在學(xué)校做清潔工、送水工的收入很難維持。她想做兼職，但她一個人負責(zé)整個校園的清潔和送水，每天都要從清晨5點忙到下午6點。白天沒有時間，她便到一家鞋店把一些手工活攬到家里來做，手工做一雙鞋幫，有8角錢收入。為了多掙錢，每天晚上冉夢勤總要做到深夜一兩點鐘。

一天晚上，向偉在教室里趕作業(yè)，快12點了才回宿舍睡覺。路過“家”時，他抬頭望向那個小窗口，看到屋里還有燈光。這么晚了，媽媽怎么還不休息？她明早5點就得起來干活呢。向偉禁不住走到窗下，看到媽媽在燈下埋頭做鞋幫。他的眼淚一下子涌出來，這都是為了他和哥哥呀。他多想走進去，在媽媽面前訴說自己的愧疚，但他吸取了哥哥挨訓(xùn)的教訓(xùn)，終歸還是默默地離開了……

向偉的宿舍，正好在“家”的對面。從此，樓梯間里的燈光，就成了向偉對媽媽的想念。夜里，燈光亮，說明媽媽還在做活;燈光滅，說明媽媽睡下了。讓向偉難過的是，媽媽總是睡得那么晚，起得那么早。為了不辜負媽媽，向偉便強迫自己與媽媽的燈光，保持著同步的學(xué)習(xí)規(guī)律。

凌晨5點，向偉透過窗戶，看到媽媽的小窗口有燈光了，他立即起床，到廊燈下背英語單語。他用省下的零花錢，悄悄買了一把充電手電筒，宿舍11點關(guān)燈，他蒙在被窩里，用手電筒照著溫習(xí)功課，直到看到媽媽的燈滅了，他才睡覺。中考過后，向偉如愿以償考上本校高中部。他向?qū)W校申請繼續(xù)住在原來的宿舍，獲得了特批。

2003年夏天，向忠面臨艱難選擇，是一畢業(yè)就參加工作分擔(dān)媽媽的擔(dān)子，還是考研繼續(xù)深造？冉夢勤知道后，毫不猶豫地支持兒子考研，她說：“你前程越好，媽媽的幸福就越大。你要是真替媽媽著想，就讀個碩士給我看看?！?/p>

為了供向忠讀研，冉夢勤晚上關(guān)燈的時間無休止地往后推延。向偉知道媽媽在極度透支身體，心痛不已。

一天清晨，向偉起床后沒有看書，而是在媽媽打掃衛(wèi)生的地方等著她。遠遠地，他看見媽媽一手捂著頭一手拿著掃帚，艱難地走過來。待媽媽走近，他輕喚一聲“媽”。冉夢勤很意外，想問他話，他卻先開口了：“媽媽，你是不是頭暈？”媽媽吞吞吐吐，兒子泣不成聲：“媽媽，您這樣苦磨苦撐，是鐵人都撐不住。您讓我退學(xué)吧！你已經(jīng)供出了一個大學(xué)生兒子，夠了。讓我去打工掙錢，幫你松口氣。”

冉夢勤再次發(fā)怒了：“不爭氣的東西，你要氣死我！我苦拼苦磨，就是希望你們兩兄弟都有出息，我才能享清福！我告訴你，你不但要考大學(xué)，最好還能超過你哥哥?！?/p>

向偉跑回宿舍，蒙在被窩里流了一夜的淚。流淚之后，還得繼續(xù)面對現(xiàn)實，面對對面小屋里那盞不滅的燈。他沒有選擇，只能繼續(xù)與那盞燈同步，與母愛同步。

2004年高考，向偉考上重慶大學(xué)。直到這時，他才將自己與媽媽的燈光同步的秘密告訴媽媽。媽媽的眼中滿是欣喜與感動。放飛了兩個兒子，冉夢勤還得繼續(xù)堅守這5平方米的“家”，給孩子做堅強的后盾，讓他們順利完成學(xué)業(yè)。

2008年秋天，向忠碩士畢業(yè)，被南京一家電子公司聘為工程師，并交了女朋友。向忠覺得自己終于可以回報母親了，領(lǐng)了第一份工資，就給母親寄回3000元。可母親卻趁他國慶回來，原封不同地還給了他，理由很充分：“媽還不能花你的錢，你還有很多大事要辦，你得攢著。”向忠知道媽媽從來說一不二，只得依了她。

向偉大學(xué)畢業(yè)，攻讀社會體育專業(yè)研究生。2012年碩士畢業(yè)后，他因為專業(yè)冷門，很難找到合適的工作。冉夢勤知道后，支持他重新讀一門研究生。向偉又考取了重慶郵電大學(xué)信息科學(xué)系研究生，將在2015年7月，以雙料碩士身份畢業(yè)。

5平方米的旮旯，飛出兩個碩士兒子。冉夢勤成了二中家長眼里的育兒傳奇。盡管冉夢勤至今依然住在這里，做著又臟又累的送水工和清潔工，但近幾年，每到畢業(yè)季，校長都邀請她給畢業(yè)生做報告，分享她培養(yǎng)杰出兒子的心得。

2015年元旦，已經(jīng)結(jié)婚并在南京買了寬敞房子的向忠，專程回來接母親：“媽，你為了兩個兒子苦了大半輩子，該享福了。你答應(yīng)過我和弟弟，等我們出息了，就跟著享福。跟我去南京住吧?！?/p>

總有一種辯解，可以讓兒子淚流滿面，無言以對。這位平凡的母親，對自己曾經(jīng)說過的激勵兒子的話，笑著說：“兒女是媽手里放飛的風(fēng)箏，風(fēng)箏飛得越高，媽就越高興，但你幾時看過風(fēng)箏搭著一個人還能在天上飛的？放心吧，媽在這里挺好。媽已經(jīng)在這里住了18年，住出感情來了，等媽老得動彈不了的時候再說吧?！?/p>

這就是母親。你永遠無法讓一個胸懷慈愛的母親，接受可能拖累兒子的任何道理。成功的兒子，往往是失敗的孝子，失敗到你想接走母親盡一天孝，都那么難。為兒者，尤其是那些從平地高高起飛的兒子，請回首，再回首，看一眼，多看一眼那始終站在原地的母親吧，看看她居住過的地方，即使它是小如5平方米的一角旮旯。因為那是你唯一可以輕易達成，又能讓母親接受的“報答”。

（責(zé)編/方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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