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松蔚
做過新媒體運營的都知道,如果一時間沒有好內(nèi)容抓人眼球,那么,放個心理測驗起碼不壞。星座屬相更不用說,那是歷久彌新的熱點。甚至于隨便做個“測一測你最像金庸筆下的哪個人物”一類的小程序,糊弄糊弄,根據(jù)姓氏筆畫或生辰八字編個算法,根據(jù)我的經(jīng)驗,粗糙一點也不妨——是可以在朋友圈里熱熱鬧鬧地傳播一陣的。
這說明我們都很無聊,需要不時借助這種游戲,確認自己在人群中的存在感。然而,并不只是無聊。在平常的工作中,我經(jīng)常收到各種各樣的求助:“李老師,我是一個XXXX的人(比如膽小而敏感),我該怎么辦?”或者:“您看沒看過某某人寫的某某文章?我覺得那里面的主人公跟我一樣,您對于這樣的人有什么建議?”我感覺到,這些人過于在意自己在分類學中的位置了——假如你看到這句話,忍不住審視你自己,那你也在其列。誠然放到今天這也算正常,或者說大多數(shù)人都如此:無論看到什么角色、什么類型,都情不自禁拿來跟自己比對。小時候上學,老師在講臺上說:“最近有一股風氣,我就不點名了……”我臉紅心跳:“會不會是在說我?會不會是在說我?”趕緊把最近做過的事在心里翻檢一遍。如果怎樣都沒法釋懷,這就說明,我肯定做了虧心事了。
底氣不足,就容易瞎想。由此推測,今天的人或多或少對生活缺乏底氣。比如一個人第一次看到“屌絲”這個詞,他就會想:屌絲是怎樣的一類人?我會不會也在其中?而一個祖?zhèn)鞯馁F族,聽見別人嘲笑“富二代”,就不至于疑神疑鬼。越有底氣,越覺得我就是“我”,什么標簽也不足以概括“我”的本質(zhì)。沒底氣的人,聯(lián)系起來就很痛快:我不就是典型的屌絲嗎?——這樣說本身也在貼標簽。假如讓讀者對號入座,謹致歉意。
只要是標簽,就不能說有什么準確性可言?;蛘哒f,準不準本身也無意義。科幻小說《銀河系漫游指南》中有個荒誕有趣的情節(jié):經(jīng)過曠日持久的計算,超級計算機最終算出了人們翹首以盼的宇宙和一切的終極答案,答案就是——42。這個數(shù)字有什么意義么?它能在何種程度上增進我們對問題本身的理解?誰也不知道。除非先認識問題本身,答案才可能建構(gòu)出基本的意義。由此可見,對于復雜的事物,抽象出一個什么數(shù)字或是概念這件事并不要緊,要緊的是我們對它的解讀,最起碼的,它是準確還是瞎扯?這也是一種解讀。
今天的人熱衷于用各種方式,給自己尋找42一類的結(jié)論,用簡潔的詞句和概念標出自己的位置,作為人生境遇的某種描述。如前所述,結(jié)論本身不具有參考價值,但我們還是愿意將自己定性為獅子座或是INTJ(一種流行的性格測試),再對這些標簽品頭論足:“完全是在說我!”或者“我哪兒是這樣!”洋洋得意也好,惶惶不安也好,悶悶不樂也好,我們根據(jù)自己的偏好,保留喜歡的標簽,忘記不吻合的標簽,修正讓人擔心的標簽。
并非為了自我理解,只是想貼上一張標簽,將自己抽象為只言片語的符號。這與金庸人物的換算測試不過五十步笑百步?!拔覍詈鼪_/韋小寶,我是一個癡情/花心的人。”我們對這樣的結(jié)論置之一笑,然后分享。
分享這些標簽的同時,究竟想傳達什么?興趣恐怕在于,點進那個鏈接,試一試自己會不會得到更新奇更有趣的結(jié)果?同時,我們誰也不相信這種結(jié)果對自己有任何的實際價值。我們真正想傳達的是:“這有個熱鬧的游戲,看我吧!”對于現(xiàn)代人,貼標簽像是一場盛大的集體狂歡。我們在標簽中聚攏,然而自己并不在彼處?!翱次野?!”我們高聲吶喊,但每個人看到的只有標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