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少威
9月16日上午,某部戰(zhàn)爭劇等待上場的群眾演員。
群眾演員們就像叢林中的食草動物,勤快而不挑剔地吃草,就餓不死,但這算不算努力呢?想要往食物鏈的更高處攀爬,就會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任何“抓手”。
一個星期天的上午,我隨朋友參加ICS“心情不好,但空氣很好。”張冬梅這樣表述自己喜歡倚在窗口發(fā)呆的原因。
攝影師給她拍了一張照片。
“表情感覺很迷茫?!?/p>
“我就是很迷茫?!?/p>
在窗口站膩了,她會靠在床上看書,像個“宅女”。一般情況下,年輕女子說自己“很宅”,是帶著一種小資式的輕松,如果張冬梅說自己“宅了一天”,則表示她內(nèi)心很焦慮,因為沒有活干。
她看的書很知名,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這本書讓人直接想到了周星馳的電影《喜劇之王》。一個龍?zhí)?,連演死尸都要在倒下的時候盡力表現(xiàn)“內(nèi)心戲”,引得導(dǎo)演大為光火。
在導(dǎo)演看來,群眾演員不算演員,只是道具。
張冬梅是浙江橫店的一名群眾演員。9月12日見到《南風(fēng)窗》記者的時候,她到橫店剛好半個月,和一個叫王佩的姑娘合租一間小房間。
王佩不在,演戲去了。“她比我高,又漂亮,通告就比我多?!?/p>
窗外是一片寂靜的別墅,寬敞,奢華。不遠處是大智禪寺,橫店的群眾演員大多租住在禪寺周圍,因為山門前面的廣場,是劇組大巴接人的固定場所。
寺廟又稱“叢林”,這在橫店是一個極具象征性的隱喻。這個年輕的移民社會,充滿溫情與夢想的同時,也冷冰冰地展示著它的叢林特征。
9月11日,重慶女孩李連蓮帶著一個紅色塑料桶來到了橫店,在花廳村租下了一間當(dāng)?shù)厝说男》孔印?/p>
房間很小,老舊,幽暗,沒有衛(wèi)生間和浴室,窗外還會飄進來炊煙的焦味。把簡陋的住地收拾得整整齊齊之后,她心情大好。
她本是重慶一家幼教機構(gòu)的工作人員,會跳舞,因為“發(fā)生了一些事情”,在看過爾冬升導(dǎo)演的《我是路人甲》后,便一個人來到了橫店,準(zhǔn)備當(dāng)“演員”。
第二天她就結(jié)識了張冬梅,聽她傳授在橫店工作的基礎(chǔ)知識。
張冬梅說,李連蓮需要辦一張建行卡,用來發(fā)工資;要換一個本地手機號,用來接通告;要去照相館做資料,方便劇組挑人?!敖裉熘芪澹瑏聿患傲?,下周一才可以去演員公會辦演員證?!?/p>
有了證,就具有演員資格,可以跟劇組發(fā)生聯(lián)系了。
照相館可以復(fù)印近期的劇組信息,按圖索驥去交資料即可?!耙话闶且粋€紙箱,上面寫著條件要求,覺得自己合適就把資料丟進去?!?/p>
李連蓮被這種豐富又簡單的流程所吸引,目光里滿是好奇與興奮。張冬梅介紹完之后,又小心地潑上幾盆冷水,以降低期望值,但李連蓮的激情沒有半點降溫的跡象。
“你跟我剛來的時候一樣,什么都想得很美好?!睆埗分粊砹税雮€月,說這話時的口氣卻像帶著半個世紀(jì)的滄桑,“自己試一次你就知道了,和我一起來的十幾個人,已經(jīng)走掉了一半?!?/p>
許多人被《我是路人甲》所指引。這部電影在7月3日上映,而7月1日~8月31日,是橫店演員公會每年停止辦證的時間。9月1日這天,憋了兩個月的人潮爆發(fā),一天新辦演員證四五百張,接下來幾天,又是每天幾百張。
來的多,去的也多,流水一般?!拔锒鄡r賤”,現(xiàn)實很快會讓一部分人夢醒。
9月12日凌晨4點半,橫店的路燈都已睡著,夜色如墨。
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光,從大智街的起點開始,走向盡頭的大智禪寺,從空無一人到人聲鼎沸。一群群的人簇?fù)碓谝惠v輛大巴車門前,團結(jié)在一束束手電的光亮周圍。
光亮只能照見少數(shù)人,大部分人沉沒在黑暗中。
拿手電的人同時拿著一張名單,照著念,一個名字一聲“到”。回答“到”的人就可以上車,坐下來,長吐一口氣,臉帶滿足地望著外面依然烏泱泱的人群。
名單讀完,但有超過一半的人還在車外,失望蔓延。念名單的遞下來一張紙說:“沒有念到的人都把名字電話寫下來,明天優(yōu)先安排你們?!?/p>
沮喪一下子被驅(qū)散,人群雀躍起來,此起彼伏地喊著:“好人一生平安!好人一生平安!”
念名單的,是群頭。
有的群頭脾氣很大,但群眾演員們對他們一樣笑臉相對,言語中充滿恭維與感恩。在劇組的金字塔結(jié)構(gòu)中,群頭也是底層,但他們決定著群眾演員們有沒有活干,是不能得罪的人。
坐著車離開的人,將開始一天的體力勞動。
他們可能是拿著木槍,往山頭上沖鋒,重復(fù)十幾次、幾十次;也可能是帶著頭盔穿著鎧甲,躺在滾燙的陽光下演死尸,一動也不能動;或者換上古裝,在街道上走過來走過去,持續(xù)幾個小時。
張冬梅皮膚黝黑,黑中帶紅?!捌鋵嵨乙郧昂馨祝趶V州當(dāng)網(wǎng)模的,演戲的時候在陽光下走來走去,幾天就曬成這樣了?!?/p>
群眾演員分為3個等級,群眾、群特和特約。
群眾就是背景,基本不露臉,8小時報酬50元,超過8小時每小時6元加班費;群特會露個臉,但一般沒有臺詞,8小時報酬70元,每小時加班費10元;特約則除了露臉還有幾句臺詞,8小時報酬可達到200元以上。
此外還有一些特殊補貼,如臉上抹血加10元~20元,躺在水里加20元~30元,扮演死人,會加10元~20元紅包。
工作時間一般都會超過8小時,往往是凌晨4點鐘起床,次日零時后才收工。橫店的凌晨,經(jīng)常會槍聲大作,那就是群眾演員們在郊外的山頭上摸黑“廝殺”。
半個月,工作了6天,張冬梅得到的報酬不到500元。
“王寶強曾是群眾演員?!边@個故事是對群眾演員群體夢想最輝煌的演繹,人們從中獲得自己的精神支撐,然而故事的孤例特征,又讓人們必須正視現(xiàn)實。
沒有人不想當(dāng)明星,但也幾乎沒有人會把這個想法當(dāng)真。最具可行性也最普遍的夢想,是有一天能穩(wěn)固地當(dāng)上特約。
根據(jù)年初的統(tǒng)計數(shù)字,橫店的群眾演員登記在冊的有2萬多人,常駐的有1萬多人,其中特約有7000多人。“常駐”的意思就是能夠維持生存,繼續(xù)干下去。月收入,群眾從幾百元到一兩千元,群特兩三千元。
如果能做特約而且戲多,可以達到八九千元,足以過上體面的生活了。這首先意味著他們擺脫了“沙縣小吃”。在國內(nèi),大概沒有任何地方的“沙縣小吃”密度可以和橫店媲美,盡管許多餐館提供的食物并不像“沙縣小吃”的味道,但這塊代表廉價的招牌就是客源的保證。
特約再往上,屬于專業(yè)演員行列,稱為“角色”,這是群眾演員一般不敢奢望的高度。
山東泰安人陳民今年32歲,原是物流公司的貨車司機,2012年開始做群眾演員。做司機的時候曾有五六千元的月收入,因為“喜歡演戲”,他過了幾年幾乎食不果腹的生活。
他是凌晨4點半手電光亮下的失望者之一,他的夢想就是有一天能夠穩(wěn)定地做特約。
做特約需要口齒伶俐,能順溜地把臺詞說出來。張冬梅曾被叫去試鏡,但“臺詞不過關(guān)”,這讓她很懊喪。她的夢想是迂回的:父親喜歡看戰(zhàn)爭戲,她就希望有一天父親能在電視里看到自己,要露臉,就要盡力做特約。
群眾、群特和特約并不是一種固定的標(biāo)貼,3種身份很可能在一個人身上同時兼具。有條件做特約的,如果足夠勤快,愿意接群眾、群特的活兒,就會有更多的收入。
一般情況下,做過了特約,人們大多不愿意再做群眾。
《我是路人甲》里的主角之一沈凱,從演死尸起步,3個月內(nèi)成為特約,在《狄仁杰之神都龍王》里有過臺詞,后又被爾冬升選中出演電影,成為“角色”。他現(xiàn)在只接特約以上的戲,而且還敲定了幾個“角色”。
所謂“有過臺詞”,就是在《狄》片中扮演一名樓上的武士,只露出上半張臉,說了一個字:“是!”
這在群眾演員中已足以令人艷羨。
同為該片演員的姜濤說,一開始什么都做,后來有個特寫了,就不想再演過畫的群眾,有句臺詞了,就不想再接特寫,演過角色,就不愿意再做特約。
不想再向下,是因為向上太難。
魏懷杰28歲,河南周口人,是一個很努力的群眾演員。
群演們接通告,一般是通過QQ群。盡可能多地加入群,并且在晚上8點~12點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手機。群頭會在不確定的時間里發(fā)布通告,一看到通告就要馬上報上自己的資料。幸運地被選上,就會收到私聊信息,或者電話通知:幾點鐘,在哪里集合。
沒人理你就表示“沒戲了”,大多數(shù)人會失望地睡大覺。魏懷杰不會,即便沒有通知,他每天仍會在凌晨4點鐘來到大智禪寺門口廣場,一個個劇組去碰運氣。偶爾會有一些人,接到了通知卻因各種原因爽約,這時就有可能補上去。
這種情況,行話叫“撿鴿子”,即有人放了劇組鴿子,自己去把機會撿過來?!胺砒澴印痹谌貉葸@個小社會里是一種非常嚴(yán)重的越軌行為,直接的后果是被群頭封殺,所以如非萬不得已,沒人會這樣做,因此成功“撿鴿子”的機會很小。
魏懷杰每天風(fēng)雨無阻,他說,自己不夠高,也不夠帥,“條件不好”,就要比別人更努力。對于一般人而言,不怕辛苦地出來撿漏,幾乎是唯一可以努力的形式。
在照相館里蹭網(wǎng)的群眾演員。
更聰明的人,會去跟群頭搞好關(guān)系。不認(rèn)識人不要緊,群頭常常在照相館、“老公會”打麻將,沒事的時候去看看,請人喝水、抽煙,有條件還可以請人吃飯,冷不丁就可能得到某個群頭的青睞。
姜濤就屬于“更聰明的人”,代價是花錢請人吃飯。“讓家里寄了好幾次,一次好幾千元?!?/p>
張冬梅說,會討好群頭的人戲就多?!叭侯^覺得眼熟的、聽話的、順眼的、勤快的,都比較容易接到通告?!彼鋵嵑苊靼?,《演員的自我修養(yǎng)》對自己毫無幫助,即便讀得滾瓜爛熟,也沒有任何實踐的機會。
湖北十堰人小江去投資料的時候,曾被臨時逮住試臺詞,滿滿的一頁。他很激動,但因為是第一次而且太緊張,表現(xiàn)不佳。副導(dǎo)演說,帶回去練練,練熟了再找我。
“我滿懷希望,那幾天一直練,覺得終于可以了,打電話過去,他說不用過來了?!痹捯艟趩剩褚慌_機器突然停電的聲音。
在一個沒有任何技術(shù)含量的職業(yè)里,“努力”是一個無法清晰定義的概念。群眾演員們就像叢林中的食草動物,勤快而不挑剔地吃草,就餓不死,但這算不算努力呢?想要往食物鏈的更高處攀爬,就會發(fā)現(xiàn)幾乎沒有任何“抓手”。
群演中還有一個特別的群體—武行,他們多是習(xí)武出身,武藝算是一種替代性不那么強的技能,所以他們的努力相對具象。在爆炸中飛出,從高處摔落,在戰(zhàn)斗場面中展現(xiàn)身手,或者與“角色”對打,都需要不斷磨練技巧,能夠在工作中看到自己的進步。
武行可以得到更高的報酬,但也必須冒更大的風(fēng)險。
9月11日晚上見到了高鄭幫,他是橫店群演中的資深武行,也是一群武行的首領(lǐng)?!百Y深”的代價是翻開衣衫,滿身傷痕?!拔矣H眼看著一位兄弟拍高處摔落的戲,威亞長了10公分,頭撞在地上,當(dāng)時就不省人事,以后也再沒見過他?!?/p>
橫店武行演員在演示平日的武功生活。
9月13日,再見高鄭幫,他說有一位兄弟剛剛在片場腳趾骨折被送進了醫(yī)院。
再見,是因為聽說記者想要了解橫店武行的生存現(xiàn)狀,他特意帶著王海鵬、丁和勇、劉海亮、謝興波等4位武行兄弟,取消一天的工作,過來做演示。王海鵬出身少林,丁和勇是武當(dāng)門下,劉海亮曾是散打選手,謝興波做過武術(shù)教官。
只是演示,但他們?nèi)缗膽蛞话阏J(rèn)真、專注。
沈凱出演過《我是路人甲》后,在橫店已成偶像。走在群眾演員扎堆的雅堂廣場,打招呼的人會稱呼他“沈老師”,但語氣中透著猶豫與生澀。
沈凱上前兩步,佯作揮拳狀:“再這么叫小心我揍你!”
“老師”是對演員的尊稱,沈凱還沒有適應(yīng)。無論如何,他的“佯怒”,說明某種代表尊嚴(yán)的東西正在周圍成型,盡管他依舊與人合租在一間狹小的房間,為了節(jié)約,兩個男人只有一張床。
這一行里,社會角色的先賦性十分明顯,混得好不好主要取決于父母給的基因。
“王佩一般都能跑群特,我呢,沒得選。”張冬梅拿起桌子上王佩的照片,有點落寞。
群眾在片場扮演最底層百姓,而群特則一般是中上階層,兩者的差別不僅僅在報酬上。群眾穿的都是又破又臟的衣服,而群特則可以穿得更干凈、更漂亮。群演的服裝,都是反復(fù)使用,一次次被汗水濕透,但基本不會清洗。
張冬梅最常演的是“難民”,除了穿上臭烘烘的臟衣服、臭鞋子,還要往臉上抹泥土?!澳莻€鬼樣子,自己都不想看?!彼T凇墩D仙》的招聘信息前發(fā)呆,“好想去,那里的衣服都很新,很漂亮?!?/p>
小江不拍戲的時候,也穿著一雙戲中人的黑色布鞋?!皠〗M那些鞋,都是又臟又臭,非常惡心,很多人染上腳氣。一開始我是自帶方便套,后來干脆買了一雙布鞋。”
到了飯點,排隊領(lǐng)盒飯,特約、群特、群眾依次排隊,群眾排在最后。“角色”們有桌椅,而群眾演員只能蹲著吃,飯、菜、湯都放在地上。
陳民說,冬天演夏天的戲,穿著很薄的衣服,凍得瑟瑟發(fā)抖,一拍就是一整天,女孩子穿裙子,凍得腿都挪不動了?!靶菹⒌臅r候,角色們都有房間、車子可以躲進去,還有取暖設(shè)備,我們連個擋風(fēng)的地方都不給。”
“劇組里幾乎不把群演當(dāng)人看。”陳民說,有時拍戰(zhàn)爭戲,下大雨,上百人在山上淋著雨站隊,站了十幾次還沒拍成。
“有一次我們蹲在地上吃盒飯,劇組的車明明可以從旁邊過去,卻一直沖著我們按喇叭,還下來個人說,再不走開就軋死你們。沒辦法,幾十個人,有湯有飯有菜的,亂哄哄挪到旁邊去。”張冬梅說,挨罵也是常事,罵技一次次突破著修辭的極限。
戲里設(shè)定的階層鴻溝,被真實地搬到了現(xiàn)實之中,甚至等級更為森嚴(yán)。一個劇組就是一個小社會,是現(xiàn)實大社會的縮略圖?,F(xiàn)實社會至少還是一個陌生人社會,很難僅憑外表精準(zhǔn)判別對方身份,彼此的關(guān)系還能蒙上一層客套的面紗,而在劇組里,一切都直接、簡單、粗暴,數(shù)倍放大著現(xiàn)實的勢利。
因為等級森嚴(yán),劇組上層的每一絲負(fù)面情緒,都會以“踢貓效應(yīng)”一級級往下傳遞,擊鼓傳花,最終停在群演身上。無“貓”可踢,他們成為怨氣的“接盤俠”。
相比經(jīng)濟窘迫,尊嚴(yán)被極端貶低才是許多群演堅持不下去的真正原因。
“別拍,我可不是群眾演員,不要侮辱我!”9月13日上午,在“小勇氣照相館”,一名中年女子指著攝影師呵斥道。
做群演時間長了,如果不能正確地自我疏解,支撐正常人格的心理資源就會逐漸衰竭。
9月12日那個漆黑的凌晨,陳民一直跟著《南風(fēng)窗》記者,最后他囁嚅著說出了動機:“記者,你給我做個專訪唄,其實群眾演員都大同小異?!?/p>
言下之意是,此行只需要采訪他一個人就夠了。
顯然,他以為自己逮到的是一名娛樂記者,而他也自認(rèn)深諳娛樂圈提升名氣的一般邏輯。他一直認(rèn)為自己是在“娛樂圈”里混,他眼里的“娛樂圈”也是一個名利場,但他在心理上刻意回避了一個問題:生活的窘迫,對家人的隱瞞,還有那間甚至不敢?guī)藚⒂^的出租屋,與一般意義上那個光鮮的、紙醉金迷的娛樂圈該如何對應(yīng)起來?
“好吧,你參加過什么戲的拍攝?”
“很多很多,數(shù)不過來了。”
“說一兩個戲名吧?!?/p>
“嗯……這個,想不起來了?!?/p>
“有沒有演過露臉的戲?群特或者特約?!?/p>
“我在上海、北京都做過特約,不過鏡頭全都被剪掉了?!?/p>
“你為什么一直戴著口罩?”
“我留著很漂亮的胡子,你看,我這種胡子在全國的群眾演員中找不到第二個。這個胡子適合演黑社會大哥,還有很好的喜劇效果,我覺得自己有很強的喜劇天賦。”
“化妝的時候貼個假的不是很容易嗎?”
“看上去太假呀,效果沒法跟我這真胡子比。做演員,就要盡量專業(yè),敬業(yè)嘛?!?/p>
“你這個胡子雖然好,但這么多年也沒在電視電影上露過相啊?!?/p>
“我跟人一起投資過一部情景喜劇,在里面我是主角,網(wǎng)上可以看到。”
“你投資了多少錢?”
“2000塊?!?/p>
“導(dǎo)演是誰?”
“一個婚慶公司的攝像?!?/p>
在這場記者無奈敷衍而他全心期待的“個人專訪”中,他日常的焦慮與惶惑展露無遺。言語神情中也可見,他用以構(gòu)建生存自信的心理資源,已損耗到了接近枯竭的程度。像陳民一樣參加過很多戲卻幾乎記不起來的人,在群體之中并不少見。陳民只想演戲,“讓自己在戲劇表演上提升一個層次”,其韌性值得尊重,但還能繼續(xù)堅持多久不可預(yù)期。
一些人因為太想演戲,被騙錢、騙色,甚至自己送上門去,進了傳銷窩。
在群眾演員中浸淫日久,不但心理上可能發(fā)生微妙的變化,個人生活也漸漸脫離常軌。在橫店得到普遍承認(rèn)的一個事實是,做群眾演員都找不到對象,不能組建家庭。除了沈凱,文中提到的每一個人都是單身,而沈凱是在成家之后才進入群演行列。
行業(yè)外的人無法接受他們的工作,行業(yè)內(nèi)的異性他們自身也無法接受?!爸肋@行苦,不想找一個同樣那么苦的?!?/p>
也正因如此,他們的選擇大多都會受到父母的強烈反對。其中有許多人,父母并不知道他們身在何方,李連蓮來到橫店,父母就不知情。
“他們有父母的,父母大部分不同意?!毙〗f起來面無表情,他是個孤兒。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