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欄作家,著有《殷商艦隊瑪雅征服史》。
清末民初,是中國思潮最為龐雜、混亂的時期。諸多東洋、西洋學說紛沓而至,涵蓋政治、經(jīng)濟、科技、文化、民生、娛樂等諸多領(lǐng)域,甚至連最具本土色彩的“封建迷信”,也被這種思潮巨變所影響,嬗變出許多匪夷所思的形態(tài)。
1917年,一個叫楊睿的無錫人,找到了上海出版商陸費逵、俞復(fù)和一位精研醫(yī)道、佛法的大師丁福保,成立了上海靈學會,宗旨是研究鬼神、鉆研人類精神和各種超自然現(xiàn)象。
這個靈學會的組織體系和立會宗旨,效仿自英國的倫敦靈學研究會,這個研究會認為靈魂真實存在,而且在人死后也能通過種種征兆——比如相片、鏡子、雞蛋上的花紋——顯現(xiàn)出來。成員們孜孜不倦鉆研的,就是能與鬼魂溝通的奧秘,謂之靈學。
上海靈學會做的事情也差不多,他們出版的《靈學從刊》,一半內(nèi)容都刊登歐美東洋的靈異照片、親身講述的遇鬼經(jīng)歷,以及一些煞有其事的偽科學分析。不過它和倫敦靈學研究會的做法還是略有不同。靈學會的人覺得,光是西洋的迷信還不夠,老祖宗的傳統(tǒng)也不能丟,于是他們又摻進了一項極富中國特色的迷信技術(shù)——扶乩請仙。
上海靈學會的創(chuàng)始人楊睿,家學淵源。他祖父在無錫就以擅長扶乩請仙而知名,能請來一位叫做草木老人的鬼仙。他從小就幫著祖父處理扶乩事務(wù),所以對這些知之甚詳。楊睿成立上海靈學會后,便把扶乩一項作為主營業(yè)務(wù),還開了一個專門的乩壇,名曰圣德壇。
這個圣德壇,每天晚上開壇三小時,由楊睿和其他通靈者輪流扶乩,請仙交流。周二到周五,只限靈學會的會員參加研究,周六日可以對普通人開放,幫他們答疑解難。
圣德壇的陣容,可真是相當華麗。根據(jù)楊睿的設(shè)計,壇主是孟子,副壇主是莊子和墨子,不過他們只是鎮(zhèn)管乩壇,一般不負責下凡業(yè)務(wù)。跟凡人交流的,一共有五位神仙:濟公、呂洞賓、北極祖師、觀音菩薩、達摩祖師。佛道儒三家俱全,不偏不倚。靈學會還煞有其事地排了一個請仙的次序,或者叫神仙的值班表。五位神仙輪流坐診,每天一換。
這些神仙不光能對個人命運開示,甚至還能對國際重大事件發(fā)表評論。有一次,請乩的人請來了濟公,問他對一戰(zhàn)進展的看法。濟公的回答是:“如今合縱連橫的國家,已經(jīng)弄到不得了,將來還有沒加入的各國要卷入旋渦,好大的戲才要開場呢?!碑斦媸侵形骱翔档钠孑?。
不過上海靈學會的想象力,還不止于此。前面說了,此時正是西學東漸的高潮,他們掛的牌子,也是效仿英國靈學會,不來點西洋特色,怎么能顯出科學精神呢?
1918年10月22日,圣德壇照常請仙,不料今天來的神仙有點怪,在沙盤里寫的字誰也看不懂,當場會員無人能解。幸虧當時有一位記者在場,研判再三,發(fā)現(xiàn)寫的是法文,大家一陣激動,說明乩壇跨越國境,請來了一位歐洲大哲??!眾人急忙又請值班的呂洞賓呂祖翻譯,呂祖留言說這位歐洲大哲只通英文,不會漢語,而自己正赴美國有事,兩周才回,無法勝任翻譯之職。
從這以后,上海靈學會腦洞大開,先后又請來了好些個歐洲哲人,甚至連俄國的托爾斯泰,都曾降臨乩壇,留下《原天》《原競》《原勝》三篇巨著,究說鬼神之道。
外國的神仙能進來,中國的神仙也能出去。沒過幾天,靈學會忽然宣布,濟公的乩壇輪值暫時停止,為什么呢?因為他帶著玉鼎、玉英兩位真人,前往柏林考察歐洲戰(zhàn)事,半個月后才能回來。而之前去美國出差的呂洞賓,也會先去歐洲與濟公回合,再返回國內(nèi)。
從這種種荒唐事跡可以看出來,上海靈學會從設(shè)立之初,就是一個融合了西洋催眠術(shù)、通靈學、東洋妖怪學以及中國本土扶乩占卜術(shù)的大雜燴。他們自稱利用鬼神可以解決道德淪喪的問題,讓人類獲得最后之覺悟,在社會上頗有影響力,連黎元洪、嚴復(fù)、吳稚暉等名流,都欣然為其題詞。
只有魯迅先生對其不屑一顧,大罵他們是“滬上一班昏蟲……人事不修,群趨鬼道,所謂國將亡聽命于神者哉! ”說得十分痛快。所幸社會上還是明白人多些,這個靈學會辦了大約四五年時間,會員日漸稀少,終于銷聲匿跡,無疾而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