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耀健

在重慶大轟炸期間，天空滿目蝗蟲般的敵機，地面四處火光沖天，醫(yī)院躺滿傷員，防空洞人滿為患。英國路透社記者報道：“重慶市區(qū)的一半一片黑暗，電話也不通。居民沿街而寢，擠滿了街道?！比毡尽冻招侣劇穲蟮溃骸霸谖摇您悺筷牬髾C群連日猛烈轟炸下，敵都重慶顯然已成一座死城?！?/p>

國際社會普遍擔心，中國還能不能扛下去？抗戰(zhàn)還能支撐多久？

重慶軍民以實際行動作了回答。

嚴陣以待 ?努力生產(chǎn)

1939年初，原調(diào)往成都休整的空軍第四大隊將士主動請戰(zhàn)，移駐重慶。第四大隊是中國空軍勁旅，此前已擊落敵機80架，為紀念以身殉國的首任大隊長高志航，又名“志航大隊”。飛行員大部分都歷經(jīng)過揚州、杭州、南京、漢口等地的戰(zhàn)斗，身經(jīng)百戰(zhàn)。航空委員會倚重四大隊，給予滿額編制，下轄3個中隊，后來又補充1個中隊。

重慶防空司令部擴充高射炮炮位，增設探照燈，加緊修鑿防空洞、防空壕。廣泛進行防空知識教育，舉辦防空人員訓練班、防空情報訓練班，印制大量宣傳資料，分發(fā)各機關(guān)、團體。還采用舉辦展覽，示范活動，普及防空、防毒知識。制定《空襲時國民信條》，公布公共防空洞地址，實行燈火管制、避難管制。

各兵工廠努力生產(chǎn)。第21兵工廠將輕機槍、迫擊炮、工具生產(chǎn)線疏散到鐵路隧道內(nèi)開工。第25兵工廠兩年內(nèi)建成山洞廠房40幢，將銅殼、彈頭、裝配生產(chǎn)線遷入其中。第50兵工廠從1939年到1941年，在長江銅鑼峽北岸峭壁下，一字型開挖22個長方形山洞，生產(chǎn)高射炮、機關(guān)槍。重慶的5個兵工廠，1941年生產(chǎn)各種火炮526門、炮彈60萬發(fā)、子彈1.07億顆，手榴彈、甲雷、炸藥包、曳光彈分別數(shù)以萬計。僅21兵工廠生產(chǎn)的槍支，每個月可武裝一個整編師。

民品企業(yè)日夜開工。鋼鐵廠、化工廠、造船廠、紗廠、棉紡廠、毛紡廠、機器廠、玻璃廠、面粉廠、卷煙廠、茶葉廠、糖果廠等企業(yè)，一俟警報解除，馬上投產(chǎn)。《中國工人》雜志報道：“我們試游江畔，便覺得人煙驟增，機聲聒耳。看見數(shù)十家內(nèi)遷工廠，正在平地建造。有的正在開工制造，其奮發(fā)努力，猶如前方戰(zhàn)士在戰(zhàn)場。”

新成立緊急疏散委員會，劃定沙坪壩、磁器口、高灘巖等地為遷建區(qū)，山洞、歌樂山等地為疏散區(qū)。1939年5月5日至6日，全市公私車輛、輪船、木船，一律免費疏散市民。短短兩天，疏散人口達25萬人，效率之高，史無前例。

有錢出錢 ?有力出力

國民黨發(fā)布《國民精神總動員綱領(lǐng)》《國民公約》，蔣介石發(fā)表《為實施國民精神總動員告全國同胞書》。共產(chǎn)黨《新華日報》發(fā)表社論《堅持團結(jié)抗戰(zhàn) ?回答敵人轟炸》。在渝各黨派、各團體發(fā)表宣言或通電，一致表示決心共赴國難，迎擊暴敵。

國難當頭，全民動員。1939年3月，重慶《國民公報》連續(xù)13天報道各界捐獻盛況。

工商界積極響應。絲業(yè)、棉花業(yè)、南洋兄弟煙草公司、新亞建筑公司、旅館業(yè)、綢緞布業(yè)、餐飲業(yè)、煙草業(yè)、民生輪船公司、白炭業(yè)、建筑業(yè)、陶器業(yè)、油漆公會、服裝業(yè)、木作業(yè)、膠皮業(yè)、煤業(yè)、顏料業(yè)、理發(fā)業(yè)、運輸公會、酒業(yè)、紙盒裝潢業(yè)等，爭先恐后捐款。

金融界方面，遷渝的中央銀行、中國銀行、交通銀行、農(nóng)民銀行、四川省銀行、聚興誠銀行、美豐銀行、川康銀行、川鹽銀行、上海銀行、中南銀行、中國國貨銀行、和成銀行、中國實業(yè)銀行、四川建設銀行、江海銀行、金城銀行、浙江興業(yè)銀行、新華儲蓄銀行、重慶銀行、湖北省銀行、大陸銀行、四川儲蓄會、安徽地方銀行駐渝辦事處、廣東省銀行、福建省銀行、江西裕民銀行、浙江地方銀行、廣西省銀行、河南農(nóng)工銀行、湖南省銀行、甘肅平市官錢局、陜西省銀行、安徽地方銀行、湖北省銀行、江蘇農(nóng)民銀行、廣東銀行捐獻1萬元至10萬元。

7歲小孩梁阿富抱來陶制存錢罐，當場敲碎，獻零錢49.88元?！靶V寒”書場女藝人蔣俊卿、俞美云、張梅卿、亞紅、張君秋、李桂鳳，“林山樓”藝員朱雅云、朱雅仙，“大廣寒”藝員張月秋，捐首飾及現(xiàn)金。

蔣介石夫婦、孔祥熙夫婦、立法院長孫科、外交部長王寵惠、監(jiān)察院長于右任、司法院長居正、內(nèi)政部長何鍵、交通部長張嘉璈、三青團書記長陳誠、港澳黨務主管吳鐵城等人捐獻2000元至10000元。

各界人士捐贈的實物有金磚、金戒指、銀錠、銀條、銀花插、銀手鐲、銀項鏈等。宋美齡捐獻一枚金質(zhì)勛章。巴縣民眾捐獻糧食5000石，江津士紳捐4000多石。

在為前線將士征募寒衣活動中，海外僑胞不遺余力。據(jù)《中央日報》報道，舊金山華僑捐款100萬元、香港僑胞捐款45萬元、緬甸華僑捐款10萬元、菲律賓華僑捐款15萬元、印度尼西亞華僑捐款5萬元。南洋僑領(lǐng)陳嘉庚捐款51000元，后又補寄20萬元。

1939年11月，全國征募寒衣300萬件任務完成，從重慶分發(fā)10個戰(zhàn)區(qū)。1943年5月，全國慰勞總會發(fā)起陪都各界鞋襪勞軍運動，要求每甲（居民點）至少捐獻布鞋、布襪各一雙。

各項義賣活動、建國儲蓄活動、“一元獻機”活動如火如荼。馮玉祥將軍義賣書法作品。八路軍辦事處工作人員捐出微薄薪金。

國民政府先后頒布《征兵令》《兵役法》《全國知識青年從軍征集辦法》，每天均有新兵在朝天門登船，出川殺敵。據(jù)統(tǒng)計，戰(zhàn)時四川和重慶向前線輸送將士61萬名。修建白市驛機場、中壩機場，調(diào)集民工數(shù)十萬。

重慶《大公報》1944年12月報道：“在全市29個登記處登記者已有5812人，內(nèi)中男5449人，女363人。各界從軍情緒異常熱烈。軍委會一位逾齡中將參軍準予為列兵。一位獨眼大學生體格檢查不合格，再三懇求入伍。而一般女青年則更多痛哭陳詞，要求參加?！?/p>

曾任國民黨軍裝甲兵司令的岳飛后人岳天，回憶從重慶出征前，“岳”姓官兵齊聚城內(nèi)關(guān)岳廟，在左臂刺青“精忠報國”，誓死殺敵。

有條不紊 ?堅守崗位

黨政軍機關(guān)遷至市郊歌樂山、青木關(guān)和北碚之間的遷建區(qū)，利用廟宇祠堂、民間空房，或搭建茅草棚屋，照常辦公。遷入青木關(guān)山間的教育部，甚至發(fā)生過豹子夜闖辦公室之事。中共南方局從城內(nèi)機房街遷往城外紅巖村。

電力公司總經(jīng)理劉航琛，在談到員工堅守崗位時說：“今后無論在任何困難環(huán)境下，國防工業(yè)與生產(chǎn)工業(yè)之電力供給，絕不中輟一日?！弊詠硭径麻L潘昌猷、經(jīng)理胡子昂表示：“吾人對于各種原料，如水管之存儲，早有充分準備，足敷今后補充之用。退一步而言，敵人即便將水廠全部炸毀，亦不能斷絕本市之水源。吾人僅需吸水機一具，即能引江水灌諸水管，而供市民取用?！?/p>

1330名川江工人寫信給國民參政會：“在敵人的飛機炸彈下，不管死活工作，與其說是為微薄的工資而茍延殘喘，不如說是為了爭取抗日的勝利?！?/p>

公共汽車公司的員工，已經(jīng)習慣聞警停車，疏散乘客。輪渡公司不僅未減少航線，反而新開辟牛角沱至相國寺、大溪溝至劉家臺航線。

中央大學、重慶大學、復旦大學、教育學院、南開中學、樹人中學等院校多次遭到轟炸，但是師生員工懷著“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責任感，堅持教學和科研。

老市民齊仕蓉回憶說：“小學時代為了躲飛機，家里數(shù)次搬遷，我也多次轉(zhuǎn)學。有時在鵝公巖，有時在化龍橋，有時在江北，有時在沙坪壩。有時上正規(guī)學校，有時上私塾或在家自學，總之堅持不懈求學。常常上課時拉響警報，去防空洞避一避，又接著上課?！?/p>

新聞出版界克服種種困難，不間斷出版發(fā)行報刊書籍。當好幾家報社被炸毀時，協(xié)商出版10大報聯(lián)合版。加入其中的有國民黨中央機關(guān)報《中央日報》、中共南方局機關(guān)報《新華日報》、最大民營報紙《大公報》、全國金融財政報紙《時事新報》、國民黨軍委會機關(guān)報《掃蕩報》、三青團總團的《西南日報》，以及代表地方勢力《新民報》《國民公報》、代表地方進步力量的《新蜀報》、代表工商界的《商務日報》。聯(lián)合版存世3個多月，共出99期，直到局勢有所緩和，各報恢復自辦，在新聞出版史上留下一段佳話。

意志堅定 ?同仇敵愾

作家老舍在《“五四”之夜》中寫道：“次日早晨聽到消息，文藝協(xié)會幸免于火！在會中的梅林、羅烽、輝英，都有了下落。晚間到文藝社去，得到更多的消息，朋友中沒有死傷的，雖然有幾位在物質(zhì)上受了損失。朋友們，繼續(xù)努力，給死傷的同胞們復仇;記住，這是‘五四’！人道主義的，爭取自由解放的‘五四’，不能接受這火與血的威脅;我們要用心血爭取并必定獲得大中華的新生！我們活著，我們斗爭，我們勝利，這是我們‘五四’的新口號?！?/p>

西南聯(lián)大教授朱自清在《重慶一瞥》中寫道：“從昆明來，一路上想，重慶經(jīng)過那么多回轟炸，景象該很慘罷。報上雖不說起，可是想得到的?？墒牵氩坏降?！我坐轎子，坐洋車，坐公共汽車，看了不少的街，炸痕是有的，瓦礫場是有的，可是，我不得不吃驚了，整個的重慶市還是堂皇偉麗的！街上還是川流不息的車子和步行人，擠著挨著，一個垂頭喪氣的也沒有?！?/p>

女作家冰心在《擺龍門陣》中寫道：“我的朋友們都瘦了，都老了，然而他們是瘦老而不是頹倦。他們都很快樂，很興奮，爭著報告我以種種可安慰的消息。他們說忙，說躲警報，說找不著房子住，說看不見太陽，說話的態(tài)度卻仍是幽默，而不是悲傷。在這里我又看見一種力量，就是支持了三年多的駱駝般的力量。”

記者于鳴寫道：“孤零和苦難，把他們鍛煉得堅強，剛毅。在六個難民收容所，我沒有看見一個人淌眼淚！相反的，我曾看見一位30余歲的家庭婦女，沒受過什么教育，氣憤地說：‘我真不該是女人，要是男子漢，一定報仇去！’”

女作家林無雙在《重慶戰(zhàn)時風光》中寫道：“奇怪的是當戰(zhàn)爭拖下去時，中國的士氣越來越高。收復一座城池，在空襲后就有提燈會游行來慶祝。端午節(jié)照樣有成千的人觀看龍船比賽。我們依然照樣生活，孩子們在解除警報后，立即拿起書包上學去。夜襲次日，人們又在6點或7點起身工作。還有的孕婦就在防空洞里生孩子?！薄罢◤椩跄艽輾覀兊氖繗?，怎能摧毀我們的精神？它可以落下而且爆炸，但我們無論如何卻要抗戰(zhàn)到底?！?/p>

正義凜然 ?巍然屹立

重慶軍民堅決抗敵，受到外國友人好評。

美國記者埃德加·斯諾在《為亞洲而戰(zhàn)》中寫道：“實際上，重慶并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恐慌，許多人度過了所有的空襲，而且沒有逃難。從全體居民來說，民氣正一天天進步著。日本投下了好幾萬磅有高度爆炸力的炸彈和燃燒彈，但它不能毀滅這個首都的精神，那已經(jīng)是很明白的事情了。”

德國友人王安娜在《中國——我的第二故鄉(xiāng)》中寫道：“轟炸在中國人的腦子里喚醒了一種重建中國的決心，比敵人能夠毀滅的還要快?！?/p>

英國《泰晤士報》發(fā)表評論稱：“中國人民過去曾備嘗痛苦，在忍耐力和持久力方面，更具悠久傳統(tǒng)，決不會因任何脅迫放棄其抗戰(zhàn)建國的目的。目前全世界任何地域，對于最后勝利的信念，可能都趕不上中國?！?/p>

甚至連敵人也發(fā)出哀嘆。多次參加轟炸重慶的日本陸軍第三飛行團團長遠藤三郎，在報告中寫道：“以往報道的轟炸效果有所夸大，重慶呈一片廢墟的判斷實屬錯誤。據(jù)我親自觀察，不如說，重慶已向周圍發(fā)展?！薄皢螒{轟炸，使其屈服是絕不可能的。”

“愈炸愈強”，這是書寫在山城斷垣殘壁中的一幅標語，它充分體現(xiàn)了重慶軍民不屈不撓的抗戰(zhàn)精神。

（作者系重慶文史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韓西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