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波
因為“惡搞”了“民族女英雄”花木蘭,喜劇演員賈玲選擇了公開道歉。有一篇痛斥賈玲的文章宣稱:“善搞”可以,“惡搞”不明智。
所謂“惡搞”,即是“丑化”,“善搞”可以說是“美化”。暫且拋開“惡搞花木蘭事件”,其實,歷史上很多“女英雄”,在被賈玲們“惡搞”之前,已被“善搞”過了。她們的形象,已與真實無緣。
最典型的例子,要數(shù)佘太君。佘太君得享無上榮譽,一靠勇,二靠忠。勇不消說,忠才主流。佘太君的忠,不是一般的忠,不僅無“小我”,而且無“小家”,把她以及她所主持的楊家的一切,都獻給了大宋政權。
其實,佘太君史上確有其人。她本姓折,名賽花。折家出自匈奴折蘭王之后,五代后為黨項族大姓。折家與西夏皇族同屬黨項,卻一直內(nèi)斗,長期站在宋朝一邊。而在豫劇《七星廟》中,楊繼業(yè)先挑死佘賽花老爸佘表,佘賽花為報父仇出戰(zhàn),最后卻跟楊繼業(yè)同歸大宋。一出凄厲的女版哈姆雷特,瞬間轉成喜洋洋的大團圓。
在今天大部分“楊家將影視劇”中,佘賽花的民族背景是模糊的,折家與西夏王室的恩怨不見了,佘賽花某種程度上“不忠不勇不孝”的早期檔案,也被抽掉了。
類似佘賽花這樣的“美化”,在穆桂英、梁紅玉等半虛擬、半真實的歷史人物身上屢見不鮮。
另一位被“美化”的正面人物,是元朝的阿蓋公主。這位蒙古親王的女兒,其實是位“團結族”,母親是中原漢人。她嫁的云南大理段家段功,倒是個貨真價實的云南少數(shù)民族。因為政治沖突,阿蓋的父王命她毒殺夫君,阿蓋抗命,但終于沒能保住夫婿與兩個兒子的性命,萬念俱灰,自盡而亡。
但后代的記錄,卻有意把阿蓋公主一半的漢族血統(tǒng)“忽略”,反而把段功當成中原漢人的代表。到郭沫若作《孔雀膽》記述這段故事,更加徹頭徹尾“歷史為現(xiàn)實服務”了。似乎蒙元的阿蓋公主通過自殺的方式,表達了對自己民族統(tǒng)治中原漢民的抗議一樣。
“美化”手法,塑造了包括花木蘭在內(nèi)的很多“民族女英雄”的形象。在此過程中,民族、出身、履歷都可以修改或者遮掩,彰顯中原政權的軟實力、吸引力:外邦異族女子不僅因愛來降,且來則能戰(zhàn),甚至不惜反戈一擊。
這種“美化”,并不是歷史長河中思想文化市場優(yōu)勝劣汰的自然產(chǎn)物。當前流行的戲曲故事,面目多在清末民初后才形成,很多是江湖戲班子反復加工改造的,當時的大背景下,“救亡圖存”的時代潮涌,給幾乎所有文化產(chǎn)品都打上了印記。
而在更早的明清,民間戲劇也不是想怎么編就怎么編,想怎么演就怎么演,那時可是皇帝坐天下,審查不僅苛責,而且處罰嚴厲。佘太君等歷史女英雄形象的流變,不能不考慮到這些因素。而花木蘭造成的“歷史誤會”,也緣出于此。
但真正的民間底層,似乎對美化過的故事并不過癮。他們另有一個佘賽花結局的版本。民間傳說,佘賽花十七歲就奉命出征抗遼,宋軍監(jiān)軍、遼國奸細王欽若假傳圣旨,毒殺佘賽花,開膛破肚,割去首級。包公“覺得非佘賽花不能保大宋江山”,生死簿上,為她“騙”來“九百九十九月”陽壽。百歲高齡,征西夏凱旋,趕往麟州老家路上,陽壽盡。
雖然驚悚難當,卻鮮活血性。被“美化”過的女英雄,幾十年的生命,只是為“保江山”這個宏大的目標,壓根就不屬于她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