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柏林

記憶中的小站飯場，溫馨而和諧，每天傍晚的時候，那是小站人最熱鬧、開心的地方。

所謂“飯場”，就是小站人聚集吃飯的場地。飯場一般設(shè)在視野開闊行走方便，環(huán)境清靜干凈的地方。提起“飯場”這個詞，居住在鋼筋水泥鑄成的高樓大廈，習(xí)慣于關(guān)起門來，一家人圍坐一桌吃飯的城里人來說可能會覺得很陌生，然而對長期生活在沿線小站的鐵路人而言，則覺得顯得非常親切、溫馨，散發(fā)著濃郁的鐵路氛圍。

飯場是自發(fā)形成的。鄰近的幾家，吃飯的時候，端著自家的飯菜，自然而然、約定俗成就到了一個地方，飯場里既沒有桌子，也沒有凳子，人們你蹲我靠，三人一堆，五人一伙，將各自的小菜湊在一起，相互品嘗。飯場吃飯的人多端粗瓷大碗，俗稱海碗。若飯碗太小，需來回跑家里盛飯，都嫌太麻煩。再說，飯場里話題繁多，氣氛熱烈，若話題至高潮處沒了飯菜，豈不減了興致。所以，趕飯場的人盡量端大碗。夏天多在枝繁葉茂的大樹下，冬天多在背風(fēng)向陽的墻根下。小站飯場是自發(fā)形成的，沒有特殊原因，飯場的地點輕易不會改變。

飯場，不僅是小站人吃飯聊天的場所，也是交流各種信息、增進了解、交流溝通思想情感的場所。譬如對家長里短、子女教育、車站家屬區(qū)坊間趣聞的評說，還有人隨性談古論今，評論某位站段領(lǐng)導(dǎo)的功過得失等等，說到高興處，飯場里不時發(fā)出陣陣熱烈的笑聲和附和聲。飯場從人們的飯碗里看出不同家庭的狀況。誰家的飯菜香，誰家主婦心靈手巧，誰家有什么喜怒哀樂，盡可以在飯場中顯露出來。油水厚的，那經(jīng)濟條件絕對不差；花樣多的，那主婦肯定賢惠手巧會過日子；小倆口蹲在一起吃飯，夫妻感情肯定好；各吃各的，說明這對夫妻有個性；女人給男人添飯，說明女人體貼丈夫；男人給女人添飯，說明女人當(dāng)家掌握財政大權(quán)，男人十有八九是個耙耳朵。在飯場上人們除了吃飯，還在不停地談天說地。大家邊吃邊聊，邊談邊樂。上至國家大事，下至東家長，西家短，新鮮事也好，陳舊事也罷，什么都可以說，那是無話不談，津津有味。談?wù)摰脑掝}雖然大多是一些道聽途說的無稽之談，但也無人深究。除非是明顯違背邏輯，才會發(fā)生分歧爭執(zhí)。談話既有對文明道德的贊頌，也有對社會陋習(xí)、丑惡現(xiàn)象的鞭撻。如：趙家的孩子在部隊立功受獎，入黨提干，錢家的家風(fēng)良好嚴謹，孩子聽話懂事，孝敬父母，都會成為街坊鄰居贊頌的對象。而張三做生意發(fā)了點小財有了外遇，拋妻棄子，李四娶了媳婦忘了娘，三丫嫁了老公忘了爹，都會成為人們抨擊的對象。人們對某個貪贓枉法，不為老百姓辦事的官員不滿情緒都可以在飯場上盡情發(fā)泄，也可以放心大膽揭露抨擊，不用擔(dān)心自己會遭到打擊報復(fù)。偶爾趁婆姨娃崽們不在飯場的時候，大老爺們有時也傳播一些風(fēng)花雪月、色情花邊桃色新聞，說一些不傷大雅的黃色段子，而每當(dāng)這時整個場子就會爆發(fā)出一陣哄堂大笑。

那時的站長、工長、事務(wù)員，還經(jīng)常利用飯場吃飯間隙，傳達路局、地區(qū)的文件精神，安排暑運、春運鐵路安全運輸生產(chǎn)的各項工作，通知宣傳一些大大小小的雞毛蒜皮的站務(wù)鎖事。

對于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飯場中最得意的莫過于考試中取得優(yōu)異成績那份榮耀。往往是經(jīng)某位細心的阿姨一提，眾人便馬上發(fā)出一片嘖嘖的夸贊。碰到運氣好的話還能得到飯場中叔伯、阿姨們的犒賞，比如撥一筷子雞蛋炒韭菜、夾幾片回鍋、紅燒肉等等，那滋味真是樂在臉上，香在嘴里，美在心里。父母看見了，自然也感到臉上有光，笑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樂得嘴都快咧到耳根了。

飯場能體現(xiàn)社會生活水平。從人們的碗里，可以看出時代的變化。六七十年代，紅薯玉米高粱是人們飯碗里的主食，咸菜豆腐乳，蘿卜白菜那就是副食?，F(xiàn)在的人們，白面大米是主食，每餐起碼得有肉片、雞蛋。那時看家護院的狗兒吃點土豆紅薯還得主人開恩，因為家里還養(yǎng)著雞鴨，現(xiàn)在的寵物狗非常挑剔，連肉沫拌飯都不想吃。

飯場的人們不一定文明衛(wèi)生，特別到了夏天，汗流浹背的男人們都是趿拉著拖鞋，赤膊上陣，將鞋一脫，席地而坐。這時，張三端個飯碗，嘗一嘗李四的咸菜，邊吃邊聊；王二看看劉五吃的啥菜，毫不客氣地舉起竹筷，嘗遍劉五碗里的蘿卜白菜豆豉辣椒，之后還要品頭論足一番；想嘗嘗誰家的飯菜，絕對沒有公筷；想喝碗別人家的稀飯，直接就去盛了。孩子們則端著飯碗在飯場中來回穿梭，穿開襠褲的幼童，則一邊吃一邊撅著小雞雞撒尿的現(xiàn)象也不足為奇，飯場里，孩子們盡情玩鬧嬉戲追逐，不時弄得雞飛狗跳也見怪不怪。

為什么會形成飯場？為什么人們喜歡到飯場吃飯？城里人不會理解，體會不到其中的樂趣奧妙。也許這也算是一種鐵路沿線坊問文化，也許這就是城里人居住多年門對門都不曾相識，而小站人端著飯碗就可以相識串門聊天。其實，和諧有時候垂手可及，也許只需圍成個飯場，見面一個點頭，一次微笑，一聲問候，就可以讓你我從封閉的環(huán)境中走出來，但長期居住在鋼筋水泥鑄成的高樓大廈里的人們卻不一定能體會到那份純樸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