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覺得現(xiàn)在的社會、娛樂圈很渾濁，永遠有一層類似于霧霾的東西在籠罩。但當我到非洲和動物們在一起，在廣西看到那些孩子，我會覺得安靜。”

——江一燕

南方周末記者 朱曉佳 發(fā)自北京

江一燕至今不知道《美國國家地理》雜志是在哪兒看到自己的攝影作品的。她拍的照片被放在他們的官網(wǎng)上。那可是她的心中殿堂。這個因《我們無處安放的青春》中周蒙一角為人所知的女演員開始勸自己：也許真能做一個攝影展了。

一個月后，2015年9月11日，名為"Love"的攝影展在北京798藝術(shù)區(qū)開展。展出的50幅作品，是江一燕在世界各地拍戲的間隙拍下的：從零下六十度的南極，到零上六十度的東非火山；從藝術(shù)作品隨處可見的德國，到廣西深山之中的瑤族小學。

價格最高的一幅作品賣到20萬。拍賣首日，黃渤到現(xiàn)場，高價買下兩張作品；爾冬升的妻子羅曉文，花三萬多買下一張作品。這些錢，將被送到江一燕支教了八年的廣西巴馬。

斑馬怎么能和小鳥做朋友呢

2008年，江一燕受國際環(huán)保組織之邀，第一次去了渴望已久的非洲。她喜歡的作家三毛曾在這里生活了八年。

目的地是動物保護組織駐扎的遼闊草原。四下無人，江一燕覺得世界靜止了。

江一燕喜歡非洲人，為他們拍了很多照。非洲人會教她和動物相處：“動物睡覺的時候，不要打擾，等它們醒來再拍?！庇袝r，江一燕拿著相機等一下午，直到小獅子小豹子睡飽了，才按快門?！澳鞘且粋€很好的經(jīng)驗，你學會讓自己慢下來?！苯谎喔嬖V南方周末記者。

長期生活在非洲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動物保護學者，江一燕漸漸了解了他們每個人的故事：有位美人在救助河馬時被咬斷一條腿，她曾是南非小姐；也有放棄國內(nèi)的舒適環(huán)境，遠赴非洲的歐美白人。大部分時候，考察據(jù)點沒水沒電，他們一待就得一兩個月。這些人，后來都成了江一燕的朋友。

攝影的朋友們將江一燕帶進另一個圈子，那是一個哪兒有危險就上哪兒去的圈子。

2011年，江一燕去了肯尼亞的納庫魯湖，火烈鳥的天堂。旅程結(jié)束，坐飛機返航，她見到機艙外一群火烈鳥飛成一朵心形，隨手用一臺入門相機拍下這一刻。這是被《美國國家地理》選中的照片之一。

江一燕最近一次造訪非洲，是2013年去埃塞俄比亞高原。車開到氣溫零上六七十攝氏度的火山邊上，江一燕覺得只要雙腳著地，馬上就會被烤裂。

“你是個女演員，得保護好皮膚?？墒悄阆?，都跑這么遠來了，怎么可能不下去呢？”最后，她把裙子剪成寬布條，把自己扮成蒙面大俠，在火山邊上蒸了兩天桑拿。那個扮相后來成為江一燕得意的造型。

那天蒙面大俠江一燕舉著相機，向火山核心區(qū)進發(fā)，拍了很久之后往回走，她才發(fā)現(xiàn)手臂燙傷了，滿是水泡。后來當?shù)厝烁嬖V她：火山巖漿燃燒的時候，會排放出一種有毒氣體。

江一燕最喜歡的照片之一，是在非洲拍到的一張斑馬。斑馬上停著一只小鳥，她命名為《你永遠站在我的背后，為我指引方向》。

“斑馬怎么能和小鳥做朋友呢？它們用什么語言交流呢？”江一燕以此解釋愛情，“有的人可能并非大家看來最對的。但那種交流，只有你們自己知道。他會在你最需要的時候，給你指引?！?/p>

2014年，有媒體披露江一燕與好利來總裁羅紅戀愛，但當事人從未承認此事。不過至少從攝影來說，兩人必是投機的——羅紅也是非洲攝影的熱衷者，曾是第一個航拍非洲的中國人；2011年，還曾被肯尼亞總統(tǒng)齊貝吉授予“武士勛章”。

娛樂圈離不開緋聞。這邊以愛為名的攝影展正熱鬧地開著，那邊就有負面爆料上了熱搜。江一燕發(fā)了一條澄清微博，用的是在柏林拍攝的一個小藝術(shù)品：一個小金人快從高空跌下，伸手抓住了一根莫名伸出的晾衣桿，背景是藍天白云。

江一燕并不喜歡都市，柏林是難得的一個，因為那里隨處可以遇見藝術(shù)品。在德國拍戲，她喜歡租一輛自行車，拿一張地圖，四處游蕩。

遇到懸在空中的小金人是在2010年，那時江一燕正經(jīng)歷困惑期。她不喜歡身處娛樂圈的狀態(tài)，要競爭，要妥協(xié)，要偽裝。那張照片，成了某種鼓勵?！翱赡苣骋豢?，你覺得自己堅持不下去了，但抓住桿子的那一刻，你能看到背后還是藍天白云?！?/p>

給孩子們新鞋他們卻磨破了腳

江一燕喜歡拍孩子的眼神。孩子和非洲風景，是江一燕798攝影展上的兩大主題。

澳洲的孩子依偎在母親的衣角，肉嘟嘟的臉上，眼睛笑成了一道彎。非洲馬賽男孩和廣西巴馬的孩子，雖然同樣來自不發(fā)達地區(qū)，神情卻并不同。

“澳洲的孩子眼神單一，想哭哭想笑笑；非洲的孩子渴望與人交流親近，又害怕外面的世界。廣西山區(qū)里的孩子，眼神瞬息萬變，隨時會呈現(xiàn)孤獨和恐懼，有時會陽光燦爛，是一種不穩(wěn)定的狀態(tài)?！苯谎嗝枋觥?/p>

去過兩三次長洞小學以后，江一燕才知道，許多父母不讓孩子上學，未必因為窮，只是父母覺得男丁就該從小種地。江一燕去做了家訪，那些父母態(tài)度雖然執(zhí)拗，但過了兩三年，孩子們也終究坐進了校園里。

2009年起，江一燕開始帶志愿者一起入山支教。此前，整個學校連帶校長一共只有三名老師，都是男的。

每次進山，江一燕都會帶去動輒幾十箱的的鞋子、被子，最后都得學校的老師騎摩托拉，來回很多趟才能拉完。

和江一燕一起上山的支教志愿者，或是朋友，或是粉絲，都沒怎么來過這種偏僻山村。在長洞小學，夏天的女教師宿舍沒有風扇，一屋子四個人，只能輪流使用江一燕帶來的一個小風扇。冬天，宿舍窗戶上沒有玻璃，幾個人就用毛巾或毯子把窗口封住，但這點兒布料哪擋得住風呢？

江一燕專門給長洞小學開了生理衛(wèi)生課。這是因為她在學校里接觸到一些孩子，父母在外打工，平時他們被爺爺奶奶照顧，孩子生病，他們就用土法子。孩子時常因一次發(fā)燒就喪命。她和志愿者們也在學校里建了一個小藥房。

在2008年江一燕開始支教長洞小學之前，很多孩子沒有看過電視、電影。為了給孩子們看他們參演過的《寶貴的秘密》，江一燕從城里借了一套放映設(shè)備。那晚，在廣西大山里的星空之下，孩子們在神奇的大銀幕上看到了小江老師。那年之后，江一燕專門買了一套放映設(shè)備放在學校里，并經(jīng)常帶去一些影碟。

七八年前進入長洞小學，江一燕會隨手拍一些照片，后來她把一些課堂教學錄下來，志愿者不在了，老師可以放給學生們學習。攝影展開展前，江一燕請人把素材剪成紀錄片。從鏡頭上，人們可以看到這些年長洞小學的變化：破舊的桌椅成了新的，坑坑洼洼的土操場也翻整成水泥的，教室的墻面明顯干凈了很多。

有些幫助顯得不那么雪中送炭。看到學生們的膠鞋破洞，江一燕捐過幾次球鞋到學校。但孩子們依然不愿脫下他們破洞的膠鞋，最終在強制下穿上新鞋，很多孩子卻磨破了腳，也不會爬山了?！耙苍S你認為好的東西，并不符合他的習慣?！苯谎嗪髞眍I(lǐng)悟到。但還有一些事她至今沒搞明白：被褥毛毯成批地運往山里，孩子們大冬天晚上還是光溜溜地睡在涼席上；窗戶玻璃她也運過，可不論教室還是宿舍，玻璃依然是碎的。

2013年，江一燕捐助100萬，在巴馬設(shè)立了助學教育基金。過去江一燕的捐助方式，都是直接把錢給孩子，或請老師代轉(zhuǎn)。但最后，許多孩子失去了聯(lián)絡(luò)。她希望由當?shù)亟逃块T持有這筆資金，讓捐助運轉(zhuǎn)得更好。

八年來，非洲和長洞小學成為了江一燕兩個最重要的精神家園。在她看來，這兩個地方的共同點在于，讓她能夠渴望融入，并從中學會面對城市，不是逃避。

“我對現(xiàn)在的社會現(xiàn)狀、娛樂圈現(xiàn)狀并不特別認同。我覺得它們很渾濁，永遠有一層類似霧霾的東西在籠罩。但我到非洲和動物們在一起，在廣西看到那些孩子，會覺得安靜，同時覺得，江一燕，你還有什么不能做的呢？”江一燕對南方周末記者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