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來了馬戲團(tuán),這是十年難遇的。二樓王嫂手里多著兩張票,左鄰沒送右舍沒送,偏偏把這兩張票給了四樓的我。她這份心中的我,使我有了老大的感激,看完了馬戲回來還在感謝王嫂。王嫂心直,說,有什么好謝的,樓下那對小夫妻他們已經(jīng)看過,不想去,對門老公公,他說他們安排了周末團(tuán)圓,沒人去,要是你們也不去,這兩張票就只好浪費(fèi)了。
原來我是她的第三人選?我臉不再喜,心不再謝,雖然真正領(lǐng)受這場馬戲的是我與我妻。送票王嫂也坦誠得可貴,但好歹沒增加她在我心中的半點(diǎn)分量,反削弱了。
有時候,我們這樣重視形式,講究次序,講究得可以忽略實(shí)質(zhì)。
小青是我同事的女兒,她在中學(xué)讀書6年,我在那里教書6年,雖然沒有直接上過她的課,但也住過同一幢平房,早晚撞上是常有的??删褪菑膩砦绰牭剿羞^我一聲老師,碰破了頭也別想。6年后,她入城進(jìn)了郵局,也是注定有師生緣,她又來我在的電大參加大專學(xué)習(xí)了。這回,我成了她貨真價實(shí)的數(shù)學(xué)先生,想不到她仍然一如既往,錯也錯不上叫聲老師。面對這個“冷面殺手”,我有了不滿有了不快,有人提到她的名字,也都像有異物異感。又隔3年,小青做妻子成媽媽了。一天,我在巷口不巧又遇上了她。我正想故作陌生過去,不想一聲親熱的“老師”撲面喚來,接著還逗手彎里的娃子說,叫爺爺,叫爺爺。這個猛不防,使我一下子丟了6+3年的不滿,頓時,來了熱來了笑。我一邊答應(yīng)一邊跨步上前問:“去哪里?孩子多大啦?”事后,我自己也覺得可笑。我也50歲出頭,書已讀了幾柜,理也明了不少,什么淡泊大度之類,也時不時拿出來教導(dǎo)別人,何緣何由,情與怨,惱與喜僅僅只在叫與不叫老師,這一眼眼上?
想想看,這些你也許也有,有時有人只是對你瞪了一眼,你的憤恨也升上肝膽;有時只是忘記了你的名字,你也會失去對他的熱情;有時只是拍了你一下肩膀,你也會高興好一陣子。有的人上了一輩子的當(dāng),走到哪里都有人說好,有的人吃了一輩子虧,走到哪里都有人點(diǎn)鼻子,往往就是在這一丁點(diǎn)兒上分道了。
我們都長凡相多俗氣,本身就是凡夫俗子,任你怎地心高怎地理智都不頂事,那心,稚嫩的還是稚嫩,易碎的還是易碎,連最篤情的戀人最寵幸的爺孫之間也不例外。剛學(xué)了講話的孫孫對爺爺?shù)男趴谠u價該不當(dāng)回事了,事實(shí)并不。那一回,小孫女見爺爺開不動她的小火車,說爺爺是笨蛋。爺爺覺得孫女天真,笑了合不攏嘴。這天以后,誰知孫女凡見上電動玩具,都想出那句好笑的話。一次,當(dāng)孫女對陌生人一連串地說爺爺笨蛋時,爺爺一下子氣了橫肉直跳。她是孩子,還是孫女,她還未弄懂這句話的真意,也只說了句并不作數(shù)的話,可還是惹得一位滄桑老人的老大不快。
深愛的一對,該吃得起碰撞了吧。有對燕爾夫婦,感情蠻好,就是丈夫常在外酗酒,妻子每次勸告,丈夫只口頭允諾并不改正。有一次,丈夫與幾個伙伴又飲高了,妻子趕到現(xiàn)場端過丈夫面前的酒杯,潑他一身。這本來也是愛,可到了丈夫心里卻成了不給男人面子。就為這點(diǎn)面子,以后一連半個月沒講一句話。你說這矛盾放大了多少倍!妻子想到昔日承諾和今日沉默,十分傷心,一日早上,留下一張字條:“老婆不是傭人,從明天起你買你燒?!闭煞蛐囊延谢冢胫匦耷昂?,又不便開口,在字條后邊加了一句:“得令,太太?!本瓦@點(diǎn)試探幽默,妻子臉上有了輕松。晚上,正好妻子加班,丈夫先回家,他趕緊備好飯菜,也仿照妻子的辦法寫上一張便條:“夫人,飯熱在焐子里,菜暖在鍋?zhàn)永铮幌訔壍脑捳埾扔貌偷昧?,不用等了,我去尋找丟失多時的承諾,尋不到,我也不回來了?!逼鋵?shí),他就在門背后,門縫里見妻子回家后,看了條子想笑,心里有了底碼,他沖出房門給了妻子一個驚奇。以后,什么事都沒了,又歸前好。
一句俏皮話也能化解沉積在心底半個月的火氣,傷害它,只在彈指一揮間。
心,玲瓏而精致,是薄瓷一片。即使胸懷如喬治·華盛頓,也喜歡人們稱他“美國總統(tǒng)閣下”;即使明智如維克多·雨果,也很想巴黎用他的名字命名,城市小一點(diǎn)都不過癮;安德森是海明威成為著名作家的重要推手,總該倍受關(guān)照了吧,可就是因?yàn)橛腥苏f海明威的《我的老頭兒》“看得出舍伍德·安德森的痕跡”,就很不服氣了,挖空心思,也弄出篇《春潮》來挖苦諷刺安德森的《黑色的笑聲》。
心,要呵護(hù),碰不好就破就碎了。懂得這個,會少卻許多莫名其妙的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