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爻悄悄

一

一個晴朗的周六，小白兔從縣城批發(fā)了二十幾雙新鞋，風塵仆仆地連夜趕回了森林鎮(zhèn)。森林鎮(zhèn)是個閉塞的小地方，別說在地圖上找不著，就算你拿著指南針辨認方向，舉著放大鏡查看路標，或者一路耐心地向當?shù)厝舜蚵?，你也得兜不少圈子?/p>

除了在過年的時候去縣城走親訪友，或是偶爾前往縣城探望病人，森林鎮(zhèn)的居民幾乎不踏出鎮(zhèn)子半步。因此，對當?shù)氐木用駚碚f，任何在縣城里不值得一提的事物，都會在森林鎮(zhèn)引起巨大的反響。

上個月，長頸鹿帶回一串糖葫蘆，就被大家流著口水盯著打量了大半天。

上上周，白皮黑斑狗從縣城買了一袋跳跳糖，在大家面前抓了幾顆扔進嘴里，“噼噼啪啪”的聲音還讓動物們跳起了踢踏舞。

這次，森林鎮(zhèn)的居民們看見這么多漂亮的鞋子，又會做出什么樣的反應呢？小白兔一面這樣想，一面爬進浴缸，用肥皂清洗沾滿塵土和枯葉的毛。

明天一早，我就去大黃鴨那兒，讓他替我做一個漂亮的玻璃鞋柜。小白兔打定主意，用肥皂吹了好多個泡泡，還哼起了歌。

二

三天后，小白兔將一個玻璃鞋柜擺到了自己的蘑菇屋前。玻璃柜有五層，里面整齊地擺放著各式各樣的鞋子：有系帶的寶藍色靴子、黑白相間的跑鞋、鞋面綴有紅色蝴蝶結(jié)的白色高跟鞋、棕黃色的漆皮鞋、彩虹色的涼鞋……

陽光照在玻璃鞋柜上，反射出十幾個小太陽。每個小太陽下，都是一雙嶄新、晶亮的鞋子。

很快，森林鎮(zhèn)的小動物們就將玻璃鞋柜團團圍住，一面饒有興致地打量鞋子，一面對其評頭論足一番。

小白兔拿著一個長方形的小木板，走到玻璃鞋柜前，將它放在最頂層的臺面上。小木板上用藍色粉筆寫了四個字：出售鞋子。

白皮黑斑狗第一個站出來，提出要試穿那雙黑白相間的跑鞋。

穿上跑鞋的白皮黑斑狗神氣活現(xiàn)、威風十足。他穿著鞋沿著鞋柜轉(zhuǎn)了幾圈，又小跑了幾個來回，揚起的塵土讓其他動物咳嗽起來。

“明天鎮(zhèn)上將舉行三百米短跑比賽，這雙跑鞋正好適合我。”白皮黑斑狗說。

“你將穿著這雙鞋子站在冠軍領獎臺上?！毙“淄蔑@然很會做生意。

白皮黑斑狗付給小白兔五枚硬幣，抱走了跑鞋。

第二天，穿跑鞋的白皮黑斑狗摘得金牌的消息在森林鎮(zhèn)不脛而走。居民們除了贊嘆白皮黑斑狗風馳電掣的速度外，還格外羨慕他腳下那雙漂亮而神奇的跑鞋。

不久，穿著鞋面綴有蝴蝶結(jié)高跟鞋的長頸鹿在一次森林舞會上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力，成為了那次舞會上最時尚的焦點人物；曾經(jīng)生意不景氣的巴士司機——卷鼻象，在穿上寶藍色靴子以后，乘客突然成倍增長，乘客們無一不是為了親眼目睹寶藍色靴子的風采和樣貌；老光棍大黃鴨自從在小白兔那兒購得一雙棕黃色的漆皮鞋后，上門相親的人竟絡繹不絕……

從此以后，小白兔的玻璃鞋柜在鎮(zhèn)子里聲名遠揚。居民們無不口徑一致地宣稱：住在腳印街蘑菇屋的小白兔，擁有一個能給大家?guī)砗眠\的玻璃鞋柜。

三

蝸牛也想購買一雙屬于自己的鞋子。事實上，她垂涎玻璃鞋柜里的彩虹涼鞋很久了?？删驮谒郎慅R五枚硬幣，前往小白兔的蘑菇屋，準備買下那雙涼鞋的時候，卻遭到了小白兔的拒絕。

“別糟蹋好東西了?！毙“淄媚媚请p通紅的眼睛瞪她，“你根本沒有腳，還穿什么鞋子！”

蝸牛傷心極了。雖然她從未擁有過腳，但她擁有審美呀。哪怕只是把那雙涼鞋擺在自家床頭，起床時摸一摸，哪怕是把它們背在自己的殼上，偶爾扭頭看一看，自己也會心滿意足、幸福異常的。

可小白兔說什么也不愿意把涼鞋賣給她。

“別說五枚硬幣，就算是五十枚硬幣、五百枚硬幣，我也不會賣給你。”小白兔“啪”一聲拉上玻璃柜們，不再理睬蝸牛。

蝸牛又羞愧又惱怒，她淌著淚離開了小白兔的蘑菇屋，一路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不知不覺竟來到了暗月街。當她停下腳步，發(fā)現(xiàn)自己站在兩塊壘在一起的石板前。

一只蜈蚣從石板之間的夾縫探出身子，并伸出一只手，將手里的馬燈掛在面前一根分叉的樹枝上。

蝸牛這才覺察到，天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她掉過頭，開始拼命朝著反方向跑去。

森林鎮(zhèn)的居民誰都清楚，住在暗月街的動物全是一些晝伏夜出、喜陰嗜黑的怪家伙，像貓頭鷹、蝙蝠、蜘蛛、蟑螂之類。他們要么有恐怖的尖牙、詭異的觸須，要么有磣人的絨毛、嘶啞的嗓音，其他街道的動物對這些“黑家伙們”幾乎都采取敬而遠之的態(tài)度。

因此，幾秒鐘后，當沒爬出多遠的蝸牛被蜈蚣追上時，她的心差點跳出嗓子眼。

“別怕?！彬隍加押玫叵蛭伵４蛘泻?，可蝸牛還是條件反射地立馬縮進了殼里。

“喂！快出來！”蜈蚣爬上蝸牛的背，又垂下腦袋往她的殼里瞅。當他看見蝸牛兩只倒著的眼睛和四只觸角時，忍不住笑了起來。

“別害怕，相信我，你可以把我當成朋友?！彬隍紲厝岬卣f。

“我才不要和喜歡待在黑暗里的人做朋友?！蔽伵９钠鹩職獾馈?/p>

“我也可以白天出來呀，如果你非要我這樣做的話?！彬隍嫉恼Z氣焦急而客氣。看來他是真心想和蝸牛成為朋友。

蝸牛猶豫不決的當口，蜈蚣縮回腦袋，慢慢地爬下了蝸牛的殼。

蝸牛等了好一會兒，最后一邊小心地將頭探出來，一邊猜測著剛才的怪家伙是否已經(jīng)走掉了。

蝸牛剛爬了幾步，就看見蜈蚣馱著一片桑樹葉朝自己疾步走來。還沒等蝸牛反應過來，蜈蚣已經(jīng)卸下樹葉，扔在了她的面前。

蜈蚣說：“天都這么晚了，你準餓了吧。嘗嘗，看合你胃口不？”

原來剛才消失的蜈蚣是去替自己尋找晚餐了。蝸牛想起在小白兔那里遭受的不公平待遇，又想起蜈蚣的體貼溫柔，忍不住大哭起來。endprint

一滴滴淚水落在蝸牛面前的桑樹葉上，很快積成一汪小小的水潭。

“親愛的蝸牛，我能幫你做點什么嗎？”蜈蚣擔心地問。

誰說腳印街的居民都是熱心腸，小白兔不就蠻不講理嗎？誰說暗月街的居民都是壞家伙，蜈蚣不就無微不至嗎？蝸牛這樣一想后，對蜈蚣講述了自己買鞋子的經(jīng)歷。

“這好辦，明天一早，我就幫你買下那雙彩虹涼鞋?！彬隍冀ㄗh道。

“不?！蔽伵＾D(zhuǎn)了轉(zhuǎn)腦袋，否定了蜈蚣的提議，“我要讓小白兔知道，她傷了我的心。誰說只有腳才能穿鞋？”

“是啊是啊，”蜈蚣連連點頭，又問蝸牛，“那你想怎么做呢？”

蝸牛湊到蜈蚣的耳邊，對他“嘀嘀咕咕”一陣，仿佛害怕被天上的月亮偷聽到。

四

第二天一大早，在第一縷陽光滲出云層的時候，小白兔就將玻璃鞋柜推到了門前，她正要擺出“出售鞋子”的木板時，玻璃柜前猛然出現(xiàn)的一個暗紅色的細長身體把她嚇了一跳。

“你是暗月街的蜈……蜈……蚣……”小白兔的聲音連同身體同時發(fā)抖起來。

蜈蚣開門見山地說：“我要購買鞋柜里所有的鞋子?！?/p>

“可是，其他居民也要買鞋。你買光了，他們怎么辦？”小白兔又害怕又為難。

“那沒辦法，你也看到了，我有二十幾對腳，就得買下你的所有鞋子?！笨粗h處的太陽越升越高，蜈蚣煩躁地說，“老板，替我包好鞋子，動作要快?！?/p>

幾分鐘后，蜈蚣拎著二十幾個裝有鞋子的紙袋，飛快地消失了。

小白兔看著空空的玻璃鞋柜，心臟好似也被挖空了一角。她盯著鞋柜呆看了很久，終于嘆了一口氣，將鞋柜推進了蘑菇屋里。

蝸?？匆娋用駛冋墼谛“淄玫哪⒐轿萸?，一只手舉著硬幣，一只手握拳，高聲抗議小白兔無鞋可賣的玻璃鞋柜。

“小白兔，快擺出那些漂亮的鞋子來！”鸕鶿用細長的腳踢了踢屋門。

“老板，你怎么回事？你把鞋子藏哪兒了？我們有錢。”刺猬用力拍打著蘑菇屋的玻璃窗。

……

小白兔躲在屋里，不開門也不搭話。

過了很久，鬧騰的動物們才從蘑菇屋前慢慢散去。他們的口袋里裝著錢，心里卻裝滿了失落和失望。

看著同伴們臉上落空和受傷的表情，蝸牛有些后悔了。剝奪他人的快樂一點兒也不好玩，她的心里難受得要死。

“咔嚓”一聲，蘑菇屋的門開了。小白兔露出半張臉，招手讓蝸牛進屋。

蝸牛愣了一下，心神不定地朝蘑菇屋爬去。

過了一會兒，小白兔竟從臥室里捧出來一個扎著綠色緞帶的紅盒子。

“打開看看?！毙“淄脹_蝸牛眨了眨眼。

“天哪，是那雙彩虹涼鞋?！蔽伵Ｅd奮地喊叫起來。

“那天沒賣給你這雙鞋子，之后我挺后悔的。”小白兔說，“我想明白了，鞋子的存在是為了帶來快樂和滿足，并不一定要穿在腳上啊！對不起啊！你喜歡，我就應該賣給你。幸虧那天我把它們包起來了?！?/p>

蝸牛捧著鞋子，感激和羞愧的淚水幾乎能把鞋子清洗一遍。

五

沒過多久，小白兔再次出發(fā)前往縣城。這次，她批發(fā)了更多的鞋子回到森林鎮(zhèn)。她不僅在玻璃鞋柜里放滿了漂亮的鞋子，還在蘑菇屋前鋪設了一條長長的紅地毯。

森林鎮(zhèn)的居民們直納悶兒，這條紅地毯是干什么用的？

在一個夕陽西下的傍晚，謎底終于揭曉了。大家看見一只穿著二十幾雙各式各樣鞋子的蜈蚣行走在紅地毯上，來來回回、反反復復。

蝸牛告訴小白兔真相的那天，小白兔不僅原諒了蝸牛，還誠邀暗月街的朋友蜈蚣來給自己做鞋模。

自那以后，幾乎每周星期四的傍晚時分，都是小白兔的“新鞋發(fā)布會”，幾乎每一次，都是鞋模蜈蚣閃亮登場三十分鐘。

漸漸地森林鎮(zhèn)穿鞋子的蜈蚣聞名遐邇，還被從縣城趕來的幾名記者爭先報道呢！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