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海云
姥姥家以前養(yǎng)過一只母山羊和一頭小牛犢。母山羊周身雪白,兩只耳朵卻是黑色的,因此表姐給它起名叫“黑耳朵”;黃色的小牛犢四蹄雪白,我們就叫它“雪蹄子”。暑假里,我住在姥姥家,放它們出去吃草便成了我和表姐每天必做的事。
我們也樂得如此,因為可以借機到村莊后面的草坡上玩耍,還可以偷偷把舅舅珍藏的小人書帶出來看個痛快。黑耳朵懷著身孕,總是很聽話地在我們身邊吃草,吃飽了就臥下來懶洋洋地反芻[chu]。雪蹄子卻不讓人省心,它總是不安分地東跑西逛,滿草坡游蕩,害得我們隔一段時間就要找它,可即便找到了它,它也不肯乖乖跟人走。說來奇怪,雪蹄子雖然不聽話,但只要黑耳朵“咩咩”一叫,它就像聽到命令的士兵一樣立即跑回來,而黑耳朵在找到鮮美的青草時,也總不忘記招呼雪蹄子來分享。
時間過得飛快,黑耳朵的肚子越來越大了,顫巍巍的,一副隨時要生產(chǎn)的樣子。它吃一會兒草,便要臥下來休息好長時間。
一天中午,我和表姐像往常一樣在草坡上放牧。黑耳朵忽然表現(xiàn)得很煩躁,一會兒臥倒,一會兒站起來,后來干脆在一處茂盛的芨芨草旁,用蹄子刨了個坑躺下來——原來它是要生產(chǎn)了!我和表姐抑制不住興奮的心情,小人書也扔到一邊不看了,專心看小羊羔怎樣出生.
沉浸在興奮中的我們,并沒有覺察危險正在一步步靠近。我們盯著黑耳朵,黑耳朵卻忽然緊張地盯著我們身后——原來有兩只流浪狗正在慢慢地朝這邊蹭過來。它們骨瘦如柴,干癟的肚皮耷拉著,這會兒,它們正抬高鼻子,在空氣中不停地嗅著。
村子里幾乎家家都養(yǎng)狗,我們見得多了,并不害怕,拿起趕牛的鞭子就想把它們轟走??蛇@兩只流浪狗不但不走,反而目光兇惡、表情猙獰地沖我們“汪汪”叫,其中一只還用爪子刨起塵土來示威。
我看著它們白森森的牙齒,腦子里忽然浮現(xiàn)出姥姥講的故事中被狼吃掉的小孩的凄慘模樣,頓覺頭皮發(fā)麻,汗毛豎起。我這才意識到,餓瘋了的野狗看見食物就不再是狗了,說它是惡狼也不為過。表姐也被流浪狗猙獰的表情嚇得渾身發(fā)抖。
我把鞭子舞得“啪啪”響,做出各種聲音和動作想嚇退它們,還用羊鏟鏟起土塊砸過去,流浪狗這才沒有繼續(xù)靠近。但是我們很快就發(fā)現(xiàn):它們的目標原來是芨芨草下的黑耳朵!黑耳朵正在生產(chǎn),流了好多血,可能正是那濃烈的血腥味兒把它們吸引到這兒來的。
黑耳朵拼命掙扎著想站起來,準備用它纖細的犄角去抵擋惡狗,但隨即又凄厲地大叫一聲,臥倒了,因為小羊羔的頭和兩只前蹄已經(jīng)出來了……
我和表姐急得大哭起來,不知道該怎么辦。我們既不敢撲上去救黑耳朵,也不敢跑回家喊大人,等我們跑一個來回,黑耳朵還能安然無恙嗎?
這時,草坡的另一邊忽然有“哞哞”的叫聲由遠及近。壞了!一定是雪蹄子回來了。這個時候,它跑回來干嗎?黑耳朵已經(jīng)在劫難逃,難道雪蹄子也要一同遭殃嗎?
接下來的一幕讓我們驚呆了:雪蹄子并沒有跑到我們身邊尋求庇護,而是直接向兩只惡狗飛奔過去,把躲閃不及的一只給頂翻了。然后不等它爬起來,雪蹄子又騰空躍起,用它那鋼鐵般結(jié)實的四蹄亂踩亂跺,把那只狗踢得“嗷嗷”亂叫。已經(jīng)避開了牛犢強勁攻勢的另一只狗,看到在牛蹄下不能脫身的同伴,立即轉(zhuǎn)身搭救,它弓起背,以餓虎撲食的姿勢朝雪蹄子的喉嚨咬去。
此刻,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雪蹄子也顯然被猛撲過來的狗嚇了一大跳,它倉促間就地騰空來了個180度大轉(zhuǎn)彎,將要害部位避開了,但耳朵被豁開了一道口子。血腥味兒刺激了野狗作為食肉動物的本性,它沒有歇息片刻,立即再次向牛犢撲去。
耳朵上的疼痛將雪蹄子的牛脾氣激發(fā)出來了。它轉(zhuǎn)身發(fā)出“呼哧呼哧”的聲音,用比剛才更暴烈和瘋狂的動作去踢惡狗。只聽“嗷嗚”一聲慘叫,有一只野狗好像被踩中了肚子,縮起身子逃開了,另一只一看大勢不妙,也夾著尾巴狼狽地逃跑了。
在雪蹄子和惡狗搏斗的時候,黑耳朵正在艱難地生產(chǎn)。小羊羔的身體已經(jīng)全部出來了,它立即用舌頭舔著它身上濕漉漉的胞衣。
趕跑了惡狗的雪蹄子低下了頭,用鼻子嗅了嗅新生的小羊羔,像是在和這個新朋友打招呼,然后它在黑耳朵母子身邊站定,警惕地注視著草坡上的動靜。
那兩只狗并沒有真正離開,而是遠遠地在草坡的另一頭坐下來,不肯罷休地朝這邊張望。過了一會兒,一只狗消失了;另一只卻朝這邊挑釁地狂吠著,雪蹄子撒開四蹄便要沖過去。
這時,我和表姐發(fā)現(xiàn)在相反方向的一叢蒿草后面露出了已經(jīng)消失的那只狗尖尖的耳郭一一原來吠叫的那只想把雪蹄子引開,好讓另一只迂回過來偷襲!想不到狗居然也有如此高超的戰(zhàn)術(shù)。
我和表姐急得尖叫起來:“雪蹄子,快回來!狗在這邊!”
這次,也是唯一的一次,雪蹄子好像聽懂了我們的召喚。它旋風(fēng)一般急轉(zhuǎn)彎,然后如勁弩般撲向了蒿草后面的那只狗。那狗已經(jīng)領(lǐng)教了雪蹄子的犄角和鐵蹄,見勢不妙,趕緊掉頭跑了。
太陽快下山了,兩只惡狗見偷襲不成,又無其他機會可尋,終于灰溜溜地撤退了。遠處的山坳里還隱約可以聽到它們失望的哀號聲。
小羊羔身上的胞衣已經(jīng)被舔干凈了,它終于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似乎是天性引導(dǎo),它一起身便會吃奶了。
從始至終,雪蹄子都像個忠誠的衛(wèi)士一樣,堅定地守在黑耳朵母子身邊,黑黝黝的眼睛里閃爍著無畏的光芒,一步也不曾離開。
我和表姐感激地摸了摸雪蹄子的腦袋,然后趕緊揮起鞭子,把它們往家趕。我們走在兩邊,把母羊和羊羔夾在中間,雪蹄子斷后。它不時地停住腳步,警惕地回頭張望,然后邁著堅實有力的步伐快速跟上來,就像我們這個小部隊的警衛(w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