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銳
近來,張國榮迷上了彈琴。
這天,他給聶小倩彈完《何日君再來》,不由得長嘆一聲。
聶小倩趕緊安慰他:“大概是這支曲子給你帶來了憂愁。別發(fā)愁,今宵離別后,明日我再來。”
“我愁的不是這個。”張國榮說,“我是在想,這么好聽的歌,為什么都是別人寫的?我為什么只能彈別人寫的歌?”
聶小倩便告訴張國榮:“因為別人是作曲家,而你不是?!?/p>
“那我什么時候才能成為作曲家呢?”張國榮問。
聶小倩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張國榮鄭重地宣布:“我現(xiàn)在就想成為作曲家,我想作曲?!?/p>
說罷,張國榮立即在他的七弦琴上作起曲來,很快,他的處女作就誕生了。他將作品彈給聶小倩聽,并興奮地期待著贊美。
“嗯……嗯……”聶小倩“嗯”了半天,支支吾吾地發(fā)表聽后感,“因為我是你的戀人,帶著感情色彩在聽你的曲子,我覺得……還能接受。而且這是你初次嘗試作曲,我相信你會越來越出色的?!?/p>
受到聶小倩的鼓勵,張國榮信心倍增,便接二連三地繼續(xù)他的創(chuàng)作。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有人敲門。
張國榮一邊彈琴,一邊不滿地沖門外喊:“敲什么敲,別影響我!”
“可你已經(jīng)影響我了!”是林泉心的聲音,“今晚你是怎么回事,好好的彈什么琴?你的琴聲使人煩躁,刺激得我都沒法安心采集月亮能了?!?/p>
“好吧,”張國榮沮喪地說,“我不再當(dāng)作曲家了,行了吧?”
當(dāng)作曲家的愿望遭受打擊后,張國榮情緒低落了好幾天。
這天夜里,聶小倩又從地下冒出來,她問張國榮:“這幾天怎么沒聽見你彈琴?”張國榮賭氣地說:“怕影響別人!”聶小倩拿出一個本子:“你看這個?!睆垏鴺s接過來翻了翻,見本子上潦草地寫著一些字,畫著一些圖形,記著一些譜子。聶小倩說:“這是我在地府的奈河邊撿到的,我想它應(yīng)該是一位作曲家遺失的,你看看,也許會對你有幫助?!?/p>
張國榮讀到本子上有這樣一段文字:
奈河夢幻曲。
有風(fēng)的時候它平靜,再大的風(fēng)吹不起一絲漣漪;無風(fēng)的時候它開始起伏,你便感覺到萬千靈魂在其中緊張地呼吸。
這段文字后面便是曲譜。
張國榮立刻激動地來到他的七弦琴前,閉眼默坐,進入意境,然后緩緩抬手,按譜撫琴……
這琴聲表現(xiàn)了一片黃而不枯的樹葉,在奈河的無風(fēng)之波中拋擲著自己……
琴聲結(jié)束后許久,張國榮聽見林泉心在門外問:“你彈完了嗎?”張國榮說:“彈完了。”林泉心說:“我怕影響你彈琴,不敢敲門。我特地停下工作跑來告訴你,這曲子太讓我感動了。我從來沒聽過這么好聽的曲子,是你創(chuàng)作的嗎?”張國榮說:“可惜不是?!薄澳恰绻锌赡艿脑?,請代我向創(chuàng)作它的人致敬?!闭f完,林泉心就走了。
又是一個午夜,萬籟俱寂,張國榮準備安歇了。但臨睡前,他翻開那本琴譜,還想再彈一曲。他選了一支名為《九泉》的曲子開始彈奏,曲譜前面照例寫了文字感想:
“錚!”他感到九泉之上的那根食指將他的神經(jīng)撥動了一下。他被彈奏了,他在這彈奏聲中獲得了向上的升力。
在穿越第九泉時,人留在這里的無數(shù)身影妨礙著他,這些身影層層疊疊,使泉水變得陰暗;第八泉的大口魚很好奇,也很健忘,他每次經(jīng)過這里,都會被它吞進又吐出;第七泉長年水封,但巳經(jīng)被上上下下的過客鉆出一個冰洞;第六泉已經(jīng)蒸發(fā)了,像一間蒸汽浴室;在第五泉,他會感到害羞,因為他全身變得透明;過第四泉要準備好故事,否則那兒的白發(fā)水妖不放他通行;第三泉因為水土流失經(jīng)常挪位,每次都得到處尋找,而找不到第三泉,是無法到達第二泉的;第二泉是酒泉,一泉美酒,只有毫無酒癮者才能迅速通過此泉;到達第一泉后,須沿著泉道上溯至泉源,泉道很窄,是單行道,上行客與下行客交替通過。
他在泉源里沒有視覺,沒有觸覺,只有聽覺,那琴聲引著他飄浮前行……最后視覺恢復(fù)了,他看見一扇門,琴聲正是從門里傳出來的。他抬起手來——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張國榮按照曲譜彈到此處,用琴聲模仿了敲門聲。
“不對!”有一個聲音說。張國榮驚愕地停止彈琴,問道:“什么不對?”“你彈奏的敲門聲感覺不對?!遍T外的指責(zé)挺嚴厲,“雖然只是‘當(dāng)當(dāng)當(dāng)三下,卻必須通過恰當(dāng)?shù)牧Χ?、?jié)奏,表現(xiàn)出特定人物的情緒和氣質(zhì)。我來敲給你聽?!?/p>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p>
張國榮不得不佩服,這敲門的聲音確實比他彈琴的聲音好聽。緊接著,敲門者進到屋里。來人沉著臉對張國榮說:“你知道我是誰嗎?”張國榮立即憑直覺肯定地判斷:“您是《奈河夢幻曲》和《九泉》的作者,一位優(yōu)秀的作曲家?!钡珌砣艘稽c兒都沒有感謝知音的意思,反而火氣更大了:“你既然知道是我的作品,怎么能未經(jīng)我同意,就擅自彈奏它?”張國榮瞠目結(jié)舌,不知如何回答。
“我還要修改它、豐富它、升華它,我自己都沒有正式彈奏過它,你怎么能——”作曲家看見了那本琴譜,立刻激動地抓到手中,“這是我的創(chuàng)作草稿,我喜歡帶著它,在神秘幽靜的奈河邊散步,一有靈感就記在上面。有一次散步時,忽然河面上刮起一股怪風(fēng),把我的草稿刮跑了……”
“那您是怎么找到我這兒的?”張國榮問作曲家。
“憑我對音樂的敏感?!弊髑艺f,“我在九泉底下聽到你在彈奏《九泉》?!?/p>
“
“于是您辛辛苦苦穿越了九泉……”
“我不能容忍一個尚未理解《九泉》的人將《九泉》變成聽覺污染,并擴散到九泉之下!”作曲家激憤地揮動著琴譜說。
張國榮誠懇地對作曲家說:“您可以指點我正確理解《九泉》,我也希望向您學(xué)習(xí)一些作曲技巧?!?/p>
但作曲家已經(jīng)穿門而出:“我沒時間,沒心情,對你也沒興趣!”
作曲家走后,《九泉》的旋律仍在張國榮心頭縈繞,他想再彈一遍,又怕作曲家趕回來罵他。他無聊地在琴上彈了兩句他記得的流行歌曲,門外忽然又響起敲門聲。
張國榮一驚,又一喜,難道是《九泉》的作者回心轉(zhuǎn)意了?他問:“你是作曲家嗎?”門外答道:“是呀是呀!”張國榮細細地回味:“不,你不是作曲家,聽你敲門的聲音,藝術(shù)感覺不是很強。你走吧,你不是《九泉》的作者?!薄翱晌沂恰毒琶米印返淖髡摺!遍T外的人自我介紹,“你剛才不是彈了我的作品嗎?”
張國榮只好開門迎客?!皩Σ黄穑 睆垏鴺s懊惱地道歉,“一不留神又侵了您的權(quán)?!边@回的作曲家是個臉色蒼白的胖子,他連連擺手:“這是什么話,你能喜歡我的歌,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張國榮松了一口氣:“那……您找我有何貴干呢?”胖作曲家說:“這首《九妹子》多年前曾經(jīng)在某一個地區(qū)流行過幾個月,后來就很少有人再唱了。我在九泉之下等啊等,盼啊盼,今晚總算聽到有人再彈起它。你喜歡我的歌嗎?”“喜……喜歡?!睆垏鴺s不忍澆滅胖作曲家的熱情。胖作曲家簡直要喜極而泣了:“太好了!我還有一首《大豐收》,你應(yīng)該記得吧?”“《大豐收》?”張國榮不忍心搖頭。
胖作曲家興致勃勃地彈起張國榮的七弦琴,邊彈邊唱地將《大豐收》表演了一遍。唱完《大豐收》,胖作曲家意猶未盡地說:“我一生共寫了八百首歌,難得遇見知音,今夜就來個和盤托出吧!”張國榮連忙阻攔:“您的歌曲我以后再欣賞吧。如果您覺得我還可以造就,就教教我作曲,我也很想成為一個作曲家?!薄皼]問題!”胖作曲家慨然應(yīng)允,說教就教,“學(xué)作曲最要緊的就是要學(xué)會怎樣將一個精彩的樂句反反復(fù)復(fù)、顛來倒去,像拉面一樣,一根變兩根,兩根變四根,四根變八根……”胖作曲家在成為作曲家以前是一位拉面師傅,他決心傾囊相授,將他作曲和拉面的全部經(jīng)驗毫無保留地教給張國榮。
他倆正彈得投入,忽聞敲門聲再度響起——“當(dāng),當(dāng)當(dāng)?!?/p>
胖作曲家立刻慌了手腳:“大師來了,我輩無處存身矣!”只見油燈的火苗閃動了一下,在火苗滅而復(fù)明的瞬間,胖作曲家消失了。
此刻,《九泉》的作曲家又出現(xiàn)在張國榮面前。張國榮笑了:“您終于還是來了。”作曲家憤憤地說:“有什么辦法。我剛才已經(jīng)到了第八泉,被那大口魚吞進又吐出,這時我該死的音樂敏感讓我聽見了《大豐收》,聽見了拉面師傅要把你當(dāng)成一坨面團,我實在是受不了了。來!我教你……”
《九泉》的作曲家便開始給張國榮上作曲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