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越
“大家”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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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世界的人們都為這張照片動容,最難過的應該是像我一樣身為父母的人。因為這個3歲男孩兒艾蘭(Aylan)的姿態(tài)像極了我們的孩子年幼時睡熟的樣子,他們總是喜歡趴在床上,把小臉側(cè)在一旁,臉上還帶著淺淺的微笑。然而我們的孩子安然地睡在臥室里,而他,小小的艾蘭卻睡在冰冷的海灘上,被海浪一遍一遍地拍打,不再醒來。
令人更為悲傷的是,全世界對難民的關注,竟然需要這樣一個小男孩的死亡才可以被驚醒。朋友正在塞爾維亞旅行,他目睹一輛又一輛載滿難民的卡車經(jīng)過,但是他們希望到達的西歐通道匈牙利卻在邊界筑起一道鐵絲網(wǎng),計劃再筑一堵高4米的墻,將偷渡難民擋在墻外。另一位在土耳其轉(zhuǎn)機的朋友發(fā)現(xiàn)伊斯坦布爾的機場中,席地睡了很多難民,他們通常只用簡單的布單掩體,誰也不知道他們在到達伊斯坦布爾的途中經(jīng)歷過什么。還有在德國的朋友看到電視轉(zhuǎn)播——敘利亞難民帶著一家人游泳橫跨土耳其博德魯姆(Bodrum)到希臘的科斯島(Kos),這片海域有幾英里,卻充滿了危險。這一家人中還包括幾個孩子,最小的只有5歲——你知道,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游過那么遠的距離。
2015年8月27日,也就是艾蘭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前幾天,奧地利警察在東部靠近匈牙利邊境的高速公路上發(fā)現(xiàn)一輛被遺棄的卡車,里面有71具疑似敘利亞難民的遺體,其中4具是兒童,8具是成年女性。然而即使這樣,也沒有引起世界對難民足夠的重視與同情。德國不停要求匈牙利繼續(xù)堵住途經(jīng)匈牙利的那些偷渡難民。但是我們不能怪德國見死不救,經(jīng)預計,至2015年年底,德國將收到約80萬份避難申請,達到“二戰(zhàn)”結(jié)束以來最高值,遠超年初預計的45萬份。我們只能說,在今天任何一個國家的危機都不再僅僅是單一國家的危機,而可能是歐洲的危機,整個世界的危機。
這是一個宏大的主題,牽扯太多政治、經(jīng)濟、歷史和宗教在其中。所以我只能說這是世界的悲哀,我們早就應該認識到,和平并不因你、我此刻擁有即存在,當其他一些人流離失所、被戰(zhàn)亂迫害,我們就同樣不可能擁有和平。甚至,和平這個主題都過于宏大,我們談的是苦難和悲傷。
艾蘭僅僅是成千上萬難民中的一個,成千上萬個孩子中的一個,他沒有渡過的那片地中海是我們?nèi)祟惖目嚯y,曾經(jīng)的,現(xiàn)在的,甚至是將來的。
在加拿大的新聞發(fā)布會
加拿大時間2015年9月3日,艾蘭在加拿大BC省的姑姑開了一個新聞發(fā)布會。
在此之前,加拿大媒體曾經(jīng)報道過,加拿大政府在今年6月拒絕了艾蘭父親阿卜杜拉(AbdullahKurdi)遞交的加拿大難民身份的申請,所以阿卜杜拉才決定帶自己的一家人鋌而走險。艾蘭的姑姑蒂瑪·庫爾迪(TimaKundi)澄清,被加拿大政府拒絕的是她另外一個弟弟穆哈默德和他四個孩子的家庭,她曾經(jīng)給移民部長亞歷山大寫信,請求幫助她的家庭,但沒有回音。穆哈默德早些時候已經(jīng)只身偷渡到德國,這當然也讓蒂瑪幫助小艾蘭一家申請加拿大難民的可能性落空。
阿卜杜拉曾想像自己的兄弟一樣,先自己偷渡到德國,再幫助妻子和孩子偷渡出來。但是,他告訴自己的姐姐,妻子沒有工作,無法養(yǎng)活兩個孩子,所以他最后決定全家四口人一起偷渡。我想在那個時候,他不是沒有做過最壞的打算,就是全家要死也死在一起。與其在敘利亞綿延的戰(zhàn)火和流離失所中死去,不如嘗試一種生的可能性,就是到達歐洲給孩子們更好的生活。
當時他們與其他難民一起,試圖乘船從土耳其前往希臘,翻船后阿卜杜拉的妻子瑞哈姆(Reham)和兩個兒子——3歲的艾蘭和5歲的古力普(Gulip)全部喪生。
艾蘭的姑姑說:“兩個孩子從未有過好的生活。兩周前,小外甥古力普還來電話說:‘姑姑,你能給我買輛自行車嗎?我告訴阿卜杜拉,總有一天我會給你多寄點錢,給古力普買輛自行車?!?/p>
在小艾蘭和古力普短短的生命中,除了戰(zhàn)亂和遷徙,他們并沒有看到更有希望的生活。2011年敘利亞內(nèi)戰(zhàn)爆發(fā)前,他們生活在大馬士革,在那里阿卜杜拉是一名理發(fā)師。當戰(zhàn)事接近,他們遷移到阿勒頗(Aleppo),很快阿勒頗成為爭斗最激烈的戰(zhàn)場之一,他們只好搬到科巴尼(Kobani)。當科巴尼鎮(zhèn)2014年底被IS(“伊斯蘭國”)占領,他們才越境到了土耳其。
從土耳其偷渡到希臘要很多錢,據(jù)《加拿大環(huán)球郵報》的報告說,阿卜杜拉花了4000歐元在那個小小的橡皮艇中買了四個位置,這艘小船不但嚴重超載,它提供的“救生衣也全部是假的”。其他報道稱,其實偷渡有海、陸、空不同種方式,危險系數(shù)越高的價格也就越便宜,也就是說,坐小船出逃其實是最便宜也最危險的一種。即使這樣,每一種偷渡方式,蛇頭也都不保證偷渡者的生命安全。
艾蘭的媽媽瑞哈姆在準備行程的時候?qū)Φ佻斕岬竭^自己的害怕,她說她怕水,在海上是多么令人恐慌啊。
加拿大國際廣播電臺(Radio Canada International)報道中引用蒂瑪?shù)脑捳f,船翻了以后,海浪不停打來,阿卜杜拉緊緊挽住兩個男孩兒,盡力把孩子舉出水面,大約一個小時之后,他發(fā)現(xiàn)大男孩古力普已經(jīng)死了,只能放開他,想救小的,但看到艾蘭也已死去,雙眼出血,他合上艾蘭的眼睛,再尋找妻子,看到妻子的尸體漂浮在附近。
加拿大官員試圖在事情發(fā)生后向阿卜杜拉提供加拿大公民身份,但被他拒絕。他說,妻子和兒子的尸體在土耳其的太平間里,他要把他們帶回家,在敘利亞安葬,陪伴他們,和他們在一起。
他說,他只是想給孩子們更好的生活,現(xiàn)在這一切都沒有了意義。
那些難民
加拿大一直有接收難民的傳統(tǒng),加拿大政府的官方網(wǎng)站(Government of Canada)表明,每年全世界大約有10萬名難民,而加拿大通常接受1/10的比例。舉例說明,加拿大在2009—2011年間接收了21000名伊拉克難民。這份難民系統(tǒng)的公告也承諾到2017年,加拿大將會接收13000名敘利亞難民。然而這13000名難民中,沒能包括已經(jīng)死去的小艾蘭和他的兄弟。
加拿大歷史最大規(guī)模接收的難民可能就是20世紀的越南難民了,據(jù)非官方統(tǒng)計,加拿大大約接收了126000名越南內(nèi)戰(zhàn)期間的難民。
我在大學時有一個好朋友就是越南難民,她叫“Chi”,是越南華裔。她偶爾一次提到自己離開越南的經(jīng)歷,說那個時候自己才六七歲,父母把三個孩子——她和一個哥哥、一個弟弟都送上了紅十字會的救援船,他們自己卻留在了越南。這樣眼睜睜和孩子生離死別的原因是,偷渡的價格非常高,每個人以一個金條的價格才能被送上船,父母傾家蕩產(chǎn),就是為了給孩子們一條活路。
而她們先到香港待了一段時間,又途經(jīng)美國到達了加拿大。然而,因為戰(zhàn)爭和經(jīng)濟等原因,她們長久地同家庭分離,不知道父母的生死。直到十多年之后,才再次和父母重逢。盡管如此,她們依然是難民中最幸運的,據(jù)說約有300萬的難民試圖通過海路逃離越南,而最終活下來的只有一半,這還不算在戰(zhàn)爭中失去生命的那些越南人。
世界上的難民之路可能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嚴峻過,今天在歐洲大陸流離失所的難民中,除了敘利亞人,還有伊拉克人、利比亞人、巴基斯坦人、阿富汗人……僅是敘利亞難民就有450萬!這些人中大部分也曾是生活富足的中產(chǎn)階級,今天卻時刻面臨著各種危險,風餐露宿,戰(zhàn)火已摧毀了他們的家園,他們僅有的是那一線在新的國度生存的希望。
小艾蘭的姑姑蒂瑪說:“老實講,我不只責備加拿大政府,我責備整個世界,沒有對難民提供足夠的幫助,沒有人出來止住戰(zhàn)爭。停止這一切悲劇的根本,就是制止戰(zhàn)爭。”
她還說:“弟弟阿卜杜拉說,我的孩子的死亡,是對全世界的一個警鐘,我要對全世界說,請幫助那些難民!”
今天小艾蘭和他的哥哥、媽媽一起被運回了科巴尼,落土為安。他們是世界的悲傷,是世界的最小也最晶瑩的淚滴。
面對戰(zhàn)爭,面對戰(zhàn)爭帶來的倉皇和更加糟糕的世界,我們還能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