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狼拜月
西苑虛掩著的大門被緩緩?fù)崎_,奢華富麗的龍袍緩緩掃過門檻,塵埃早已在檻間積淀,殿外偶有幾聲鳥鳴,卻顯得更為蕭條。殿堂之中,卻見三尺白綾,如花紅顏早已香消玉殞,即使已氣息全無,卻仍是那般美麗,眉如遠(yuǎn)山之黛,面若芙蓉之花,腰若垂柳之姿。沒有垂死掙扎的痛楚,神情寧靜平和,淡淡合上的雙眸仿佛有著難以言說的不甘。
隋煬帝就站在她身旁,有著遺憾、惋惜和憤怒。他一言不發(fā),仿佛突然失去了言語。
原本這天他和往常一樣百無聊賴,在后園中賞花飲酒,左右美人在懷,卻仿佛缺了個(gè)解語花,可以軟語溫香,吟詩作對。
醉意朦朧中,忽見一小太監(jiān)匆匆路過,只是興之所至,找來一問。
原來是一侯姓秀女自盡了,臨終時(shí)還握著裝著詩箋的錦囊。隋煬帝不知怎的,突然來了興致,展開一看。只三言兩語就動(dòng)了心,這樣的女子,怎么沒有早發(fā)現(xiàn)?于是匆忙趕去。
面對的卻是一具冰冷的尸體,眼前這女子,未曾享有片刻榮光,便香消玉殞了。隋煬帝不禁心頭大怒,下令處死召選才女的宦官,同時(shí)追封這女子為四品夫人,與十六院妃嬪并列,后稱侯夫人。為她做了這些事,隋煬帝還覺得不夠,破例為她撰寫了祭文。
她17歲進(jìn)宮,死時(shí)還不到25歲,縱使是年輕貌美才華鼎盛,卻終究抵不過后宮佳麗三千,只能和眾多宮女一樣被埋沒其中,不曾見過君王面。
侯夫人原名侯巧文,出身于世代官宦書香之家。隋朝一統(tǒng)天下后,侯家一直隱居鄉(xiāng)里,與世無爭。
香溪潺潺,有出明妃。得世外隱逸之風(fēng)的熏陶渲染,她出落得嫻靜雅致,若空谷幽蘭。因自小飽讀詩書,她寫得一手靈秀詩文。適逢隋煬帝建造迷樓,廣召天下美女。
天下美女皆在應(yīng)招之列,而才女作為充點(diǎn)皇宮的點(diǎn)綴也必不可少。前者如王昭君,后者如左芬,而侯巧文作為兩者兼?zhèn)渲?,更是被選秀者力薦入京,一舉被點(diǎn)為才人。
這些從各地搜羅而來的女子個(gè)個(gè)美艷無比,更是以邀寵爭功為奮斗目標(biāo)。為了得到皇帝寵幸,她們無所不用其極,媚骨橫生,鉤心斗角。
侯夫人自恃貌美才高,自比王昭君,不屑于屈尊賄賂為皇帝挑選美女的宦官,最終只能落得連年閉鎖深閨,紅顏始老未見君王面。
耳中聽的是夜夜笙歌,嗅的是隔墻西域新進(jìn)的胭脂香粉。只是,這熱鬧是別人的,與自己無關(guān)。
幾年過去了,韶華飛逝,空有滿腔才華,幽蘭美貌,只能對鏡嘆惋。白發(fā)紅顏,幾多年華,龍顏未見,圣恩未沾,輾轉(zhuǎn)紅顏老,蹉跎了歲月,虛度了青春。
自古才女多愁善感,江南女子的敏感多情,更是讓她愁苦不堪。一首首悲傷的詩寫滿了素箋,滿腔心事卻無人訴說。只好對湖而哀,對樹葬花,望月而悲,匆匆寫下“庭絕玉輦跡,芳草漸成窠;隱隱聞簫鼓,君恩何處多?”
春花繁茂,清風(fēng)吹拂,按慣例該是皇上派內(nèi)廷官員到各庭館選美人進(jìn)宮侍奉之時(shí)。侯夫人自然也是梳妝打扮,期盼能得龍顏垂青。
“砌雪無消日,卷簾時(shí)自顰。庭梅對我有憐意,先露枝頭一點(diǎn)春。”她獨(dú)坐苑中愁眉不展,卷簾待來人,卻不聞腳步聲。忽而抬頭,見那枝頭寒梅乍放,莫不是這梅花憐惜她這苦命之人,欲帶來一絲喜訊?
只是等待是無盡的。日復(fù)一日平淡如水的生活,讓她心中的希望之火不斷被澆熄,美好的愿望一次次落空。
她只能自怨自艾,哀嘆自己還不如那庭前的閑花野草,起碼承受的雨露還多過自己。更不如那輕賤的楊花隨意自在,可以四處翻飛。
從一開始以為進(jìn)宮可以在君王面前一展詩才,博得龍顏大悅;到后來以為可以得蒙一夕恩寵便足夠;最后心想不如生在尋常百姓家,還能夫妻恩愛,朝夕相對。
也許有人說,侯夫人的詩都局限于個(gè)人情懷的抒發(fā),全是悲愁哀婉之作,然而,感情傾注于一點(diǎn)者,其情反而顯得專一感人。她的詩歌都發(fā)自肺腑,并無做作修飾之感,更不是無病呻吟,空訴春花秋月。
香清寒艷好,誰識(shí)是天真。玉梅謝后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倘若她未曾識(shí)文斷字,是不是就能和其他宮女一樣,默默無聞地活著;或者討好了宮中內(nèi)差,便能有見得君王一面的機(jī)會(huì)?
可侯夫人沒有看透這些。常年經(jīng)受孤苦后,她幽憤地寫下了絕命詩,毅然赴死。
隋煬帝為她寫下洋洋灑灑的長篇祭文,可惜這一紙長文,對于早已香消玉殞的侯夫人,又有什么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