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郁風(fēng)閑
編輯/愛麗絲
電腦剛打開,桌面上躥出幾個血紅的大字:“給我稿子!”猩紅的字像用血寫上去的,在黑色的屏幕上顯得尤為恐怖。
作者有話說:
愛麗絲這個可怕的催稿狂魔,一周至少催稿三次,如果她比較閑,一天N 次也是有的……最無語的是,有一次我明明上午剛交了稿子,下午她就又來催稿了!我無語:“喂!你還沒給我結(jié)果呢!”結(jié)果她輕描淡寫來一句:“沒事做嘛,無聊催催你!”
曾經(jīng)我以為不登錄QQ 就可以了,可是她連微博都不放過!我歡喜地曬生活,結(jié)果這貨留言催稿……讓我想刪微博又舍不得!
前段時(shí)間我鬼使神差地加了她的微信,預(yù)感微信也要淪陷了。
這篇稿子就是在這種催稿下寫出來的,講述一個死催稿的編輯在催稿的路上……(不能劇透了!)
一 缺稿子啦!
邵然曾經(jīng)是X 雜志社最被看好的新人,入職一年,手上有王牌作者,同時(shí)參與幾個大項(xiàng)目。然而從一個星期前開始,這一切都變了。那天,他發(fā)現(xiàn)主編從老板的辦公室里出來……
邵然來不及向主編表達(dá)忠心,他的工作就被搶走了——他的作者被安排給別人,他參與的項(xiàng)目被移交,就連和他相依為命的電腦也被別人搶走了。他被安排坐到最角落的位置,用著全公司最老舊的電腦,忙著拆信回信、審稿看稿、換水、補(bǔ)充衛(wèi)生紙等等瑣碎的事情。
今天他被拉去倉庫幫忙,回來時(shí)腰都直不起來。怕主編又把他派去做苦力,他趕緊做出一副忙碌的樣子。
電腦剛打開,桌面上就躥出幾個血紅的大字:給我稿子!
邵然顫抖了一下。猩紅的字像用血寫上去的,在黑色的屏幕上顯得尤為恐怖。邵然猜測是主編催稿,他趕緊從郵箱里翻出幾篇,打印之后交過去。他回來時(shí),桌面上又出現(xiàn)一行大字:郵箱里的稿子那么爛,你也看得上?!??!
那幾個感嘆號尤為醒目。
邵然對此不打算理睬,反正他完成任務(wù)了。對方一直不放過他,屏幕上不斷出現(xiàn)催稿子的話,他都無視,只專注地做著自己的事。
忽然,一顆鮮血淋漓的腦袋猛地躥到屏幕上。
“啊——”
邵然驚叫,身體往后一仰,椅子“壽終正寢”,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邵然,你搞什么?”主編聽見聲音大聲訓(xùn)斥。邵然哆嗦著指著屏幕,那顆女人頭卻不見了。主編怒道:“有時(shí)間把精神用在看稿子上,這次的稿子全斃了!”
邵然有苦說不出,他去換了把椅子,又坐回桌前。
——我就說稿子很爛吧!
電腦桌面上又出現(xiàn)一行大字,語氣中帶著得意。
——喂,給我稿子,我要很好看的稿子!又出來一句話。
邵然看向濃妝艷抹的主編,忽地明白,這人一定不是主編,主編才不會做這種麻煩事,她只會當(dāng)面讓人難堪。
——你到底是誰?
——我叫闕羔子。
屏幕上的字工整平實(shí),隨即對方好像發(fā)現(xiàn)不對似的,打出一行帶著火焰的大字:你只需要給我稿子就行,說那么多廢話干嗎?!字里行間充滿著不耐煩。
邵然敲著鍵盤:你不露面,我是不會給你的。
——真是的,麻煩死了,我出來,你別被嚇到啊。
畫面中出現(xiàn)一個臉色蒼白的女孩,劉海下隱約露出擦拭過的紅色痕跡。邵然脫口而出:你的額頭……
“咦,沒擦干凈嗎?”女孩子拿出小鏡子和手帕,又仔細(xì)擦拭一遍。
邵然盯著女孩的臉龐,覺得這張臉有點(diǎn)熟悉,仿佛就是……剛才看到的那個血淋淋的腦袋!邵然心中不由得有一絲惱火,他怪聲怪氣地問:“剛剛那個就是你?”
“對啊對啊,誰叫你不給我稿子,我……”
啪——
畫面黑掉,女孩消失。邵然放下插頭,面無表情地把桌面收拾干凈,說:“我去倉庫幫忙。”他寧愿去倉庫,也不想在這里被個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小丫頭耍。
二 他終于清靜了!
下班回家,邵然打開電腦,連上網(wǎng),隨即走向浴室。他快速沖了個澡,出來時(shí)屋內(nèi)多了個人:穿著白裙的少女蹲在書柜前翻著書,嗚嗚咽咽地哭著。少女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淚水下的臉讓邵然印象深刻。他冷著臉道:“你怎么進(jìn)來的?”
“女主角好慘?!标I羔子沉浸在悲傷中,完全沒聽清邵然的問話,兀自感嘆道,“雖然看了很多遍,可我還是覺得難過?!?/p>
“不說?”邵然拿起手機(jī)報(bào)警,“110 嗎?我這里……”
讀書萬卷的闕羔子怎會不明白110 是什么,她跑過去按掉電話:“我說!”對一個人解釋比對一群人解釋簡單得多。
闕羔子走到電腦前,指著處于在線狀態(tài)的QQ 道:“我是通過這里來的?!?/p>
邵然愣了愣,隨即又拿起電話,這回他打的不是110,而是114:“請問精神病院的電話號碼是……”電話又被闕羔子按掉。她兩眼冒火,他居然把她當(dāng)作神經(jīng)病?“不信是吧?我給你看!”說完,少女憑空消失,緊接著,屏幕上出現(xiàn)她氣呼呼的臉,“現(xiàn)在信了吧!”
邵然瞪圓了雙眼,愣在原地,動彈不得。
“說話,你啞巴了?”闕羔子又喊了兩聲,邵然依舊沒有反應(yīng),她一狠心,找來一桶紅漆當(dāng)頭澆下,一個紅彤彤、滴著漆的漆人誕生了。下一瞬,邵然受刺激過度,咚地倒地。闕羔子急忙躥出來,喊道:“你別暈啊,你還沒給我稿子呢……先給了稿子再暈?。 ?/p>
兩個小時(shí)后,邵然醒來,闕羔子已經(jīng)把身上的污跡擦掉,見他又要翻眼,連忙道:“你要是敢睡,我就把剛拍下來的你的丑照放在網(wǎng)上!”
邵然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被她用彩色水筆亂涂亂畫,他趕緊睜開眼,拿著衣服跑進(jìn)浴室,洗干凈穿戴整齊后才出來。
“你……你到底是誰?”
“我叫闕羔子……”
“騙誰啊你?”
闕羔子耷拉著腦袋說:“好吧,我忘了我叫什么?!碑?dāng)她從混沌中醒來,她就已經(jīng)在邵然使用的那臺電腦里了。當(dāng)時(shí)她大腦一片模糊,只記得自己姓闕,屬羊,職業(yè)是文字編輯。邵然是她遇見的第一個人,這個名字是她臨時(shí)取的,不過她覺得它跟自己很搭!
大概因?yàn)橐郧笆俏淖志庉?,她對文字有著超乎常人的饑渴?/p>
闕羔子說完,邵然又呆住了,她戳戳他的臉,問道:“你聽沒聽?還要我再說一遍嗎?”
邵然拍掉她不規(guī)矩的手,問:“你干嗎找上我?”
闕羔子理直氣壯地說:“誰讓你使用那個電腦的?”
“你不是可以變成人嗎?你可以去找別人啊?!闭f到這里,邵然想到什么,說,“為什么你可以變成人形?”
“我也不知道,不過,我是通過你的QQ 賬號過來的,我只能出現(xiàn)在你這里……”
邵然眼珠子滴溜溜地轉(zhuǎn),他伸手拔掉插頭,闕羔子嚇得哇哇大叫:“你又想干什么?你太過分了!不就是要你點(diǎn)稿子嗎?會死???一點(diǎn)都沒有同情心,你簡直……咦,為什么我沒事?”闕羔子滿臉疑惑。
邵然挫敗地敲著腦袋,他忘了自己用的是筆記本電腦,有電池……在闕羔子反應(yīng)過來之前,邵然按下關(guān)機(jī)鍵——闕羔子消失,他終于清靜了。
三 文字是她的精神食糧
第二天去上班,邵然發(fā)現(xiàn)大家的眼神特別熱情,幾個羞澀的妹子紅著臉從他身邊跑開,人到中年的人事部主任則瞪著他:“想不到你是這種人?!彼活^霧水,他到底是哪種人?主編半途把他叫住,一陣嚴(yán)厲斥責(zé)。他總覺得主編眼神怪怪的,有種少女的嬌羞……他毛骨悚然地抖掉這些可怕的揣測。
從主編處逃回辦公室,邵然打開電腦,登錄QQ,工作群跳個不停。他查看聊天記錄,差點(diǎn)暈倒——昨晚十點(diǎn),他的號在群里發(fā)了一系列造型怪異的滑稽照,昏迷不醒的他被擺弄成各種姿勢,配合著多彩的幼稚的畫風(fēng),營造出古怪又好笑的氛圍。
邵然實(shí)在笑不出來,群里討論得熱烈,邵然沒什么底氣地打了一句:怎么回事?我被盜號了!
然而這句話沒有激起任何波瀾,很快就被刷上去了。
邵然怒了,他用力地敲擊鍵盤:出來!沒人理他,他更加用力地敲:再不出來,我把電腦砸了!
——來了來了!真是的,那么兇干什么?
闕羔子道:我就不露面啦,免得人家以為你上班時(shí)間跟人網(wǎng)聊。
——為什么要害我?
——誰讓你不給我稿子?!她說得理直氣壯:我還有很多更勁爆的照片哦,給你看看。
昨晚他昏倒后,她等得無聊,畫來自娛自樂,好東西當(dāng)然要大家一起分享。闕羔子當(dāng)即甩出打算當(dāng)作鎮(zhèn)箱之寶的照片。
“邵然,你……”偶然經(jīng)過他身后的同事驚詫道,“你居然在上班時(shí)間欣賞自己的照片,乖乖,肌肉看著手感真好?!边@一句話引來眾人圍觀。
兩人的對話無法繼續(xù),但她的警告已然奏效。邵然知道她真的什么都干得出來。
一直到下班,邵然都沒有收到好稿子,他找同事要來一篇剛剛簽約但還未完稿的,丟給闕羔子慢慢看。
回到家,邵然上網(wǎng)搜索關(guān)于闕羔子的消息。闕不是太常見的姓氏,辦公室里的編輯就這么多,總會有些消息的。他查出姓闕的編輯有好幾個,多數(shù)都還在職,只有一個女編輯叫闕洋,三年前在去催作者稿子的途中被高空墜物砸中,據(jù)說死了。這個“據(jù)說”可信度如何,沒人知道。
邵然找到照片,果然就是闕羔子。
忽然,闕羔子的臉又映入眼簾,邵然吃了一驚,他至今無法習(xí)慣闕羔子突然露臉的行為。稍稍鎮(zhèn)定,邵然不悅道:“稿子不是給你了嗎?你又想做什么?”
“不夠看!”闕羔子悶悶地道,“才三萬字,太少了,至少要六萬字我才會滿足?!?/p>
想到在公司被人煩了一天,甚至上個廁所都被圍堵,邵然心中就有股氣,他說:“你不是會上網(wǎng)嗎?自己到網(wǎng)上找去?!?/p>
“不要,網(wǎng)上的我都看過了。”闕羔子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上網(wǎng)看小說后,就已經(jīng)通宵看了個遍,但是這還是不能填補(bǔ)她長久的饑餓,她還要很多稿子!
邵然打開郵箱找稿子,闕羔子道:“不用去看了,我剛?cè)タ催^了,你郵箱里的稿子太爛了,我剛都幫你回復(fù)過了!”她是通過邵然的QQ 出現(xiàn),自然也可以登錄他的QQ 郵箱。她原本還想,也許她能在郵箱里找到不錯的稿子,但結(jié)果太令人失望了!
“什么?”邵然趕緊點(diǎn)開發(fā)件箱。
闕羔子的回復(fù)簡短又惡毒:“你不適合寫稿子”,“情節(jié)太爛”,“文筆太差”,“簡直是浪費(fèi)我的時(shí)間”,“我不知道該怎么回復(fù),因?yàn)槲铱赐铝恕薄廴徊槐M卮蜷_論壇,果然看見一個熱帖:關(guān)于一個惡毒編輯的惡毒回復(fù)……
忍著砸電腦的沖動,邵然咬牙切齒地問:“你想怎樣?”
“我看過你的日志,你文筆不錯,干脆你寫吧!”闕羔子露出甜美的笑容。
邵然可以拒絕,如果他想看到自己的丑照被發(fā)布到網(wǎng)上的話。
這一晚,邵然坐在電腦前辛苦地敲字,而闕羔子坐在地板上,吃著他的零食,看著綜藝節(jié)目,毫無形象地大笑。闕羔子只需要看稿子就能飽,她會吃食物只是因?yàn)椤挕?/p>
邵然打字很快,他滿懷憤怒,終于在十二點(diǎn)前完成兩萬字,交給闕羔子。
“你可以滾了?!鄙廴缓谥樔ハ丛琛4萃暝璩鰜?,闕羔子還在,她粗喘著氣,冷汗涔涔。邵然有點(diǎn)于心不忍,語氣硬邦邦地問:“你怎么了?”
“稿子不錯,期待下文?!标I羔子氣喘吁吁,“可是下回能不能別寫這么多錯別字?我不好消化?!蔽淖质撬木袷臣Z,錯別字就像變質(zhì)的糧食,會讓她產(chǎn)生一種類似便秘的痛苦。
四 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
主編以“還未出版”為由,勒令所有文字編輯的稿子在上市前不允許相關(guān)人員以外的人碰到——如果邵然要稿子,可以親自去找她要……這世上無法猜測的除了夏天的天氣,還有主編的心,邵然完全搞不明白。
邵然滿腦子都在想怎么拿到稿子,以滿足闕羔子日益變態(tài)的“求稿欲”。
闕羔子甜甜地笑道:“沒關(guān)系啊,還有你啊,我覺得你寫的文不錯!”
邵然差點(diǎn)吐血,一天寫六萬字,會死人的!邵然堅(jiān)決不從,闕羔子還是那一招,要挾要放照片。這回他不怕了,反而威脅她道:“你放,放了我就砸電腦,讓你一輩子出不來,看不到小說!”
“你——”
兩人爭執(zhí)不休,最后定下一天寫兩萬字。
邵然說:“最多兩萬字,再多會寫死人的。”
闕羔子說:“最少兩萬字,再少我會餓死的?!?/p>
每天寫兩萬字,即便是專職作者也未必能做到。邵然每天起早貪黑,一個星期下來,整個人瘦了一圈。
這一天是周日,前一天,邵然鉚足了勁把兩天的量都寫完,這天抽空出門了。自從查了闕洋的資料后,他總覺得無法放下。他來到闕家,自稱是闕洋的朋友,闕媽媽便帶他來到療養(yǎng)院,然后他看到了形容枯槁的闕洋。
三年前的意外并沒有奪去她的生命,她只是睡著了,一直躺在這里。
邵然握著她的手,她的手與闕羔子的手一樣,冰涼冰涼的,他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與闕羔子的談話。
“你到底是什么東西?別拿薯片砸人,我是很認(rèn)真地問你的。”
闕羔子又把薯片抱回去,說:“也許我是妖怪……不過,我是神仙也說不定呢!”
邵然問:“為什么你不覺得自己是人?”
“哪有我這么奇怪的人?而且人有父母,我的父母呢?”闕羔子不高興地?cái)R下薯片,悶悶地鉆回電腦里。邵然聽得出來她的寂寞,她在那個寂寞的、冷清的世界待了三年,從始至終只有她一個。她不希望自己是人,因?yàn)槿耸侨壕觿游铮?,是孤?dú)的。
他離開前,闕媽媽嘆息著自言自語,說起其他人都勸她放棄。老婦人在他面前流淚道:“我不想放棄,萬一洋洋回來,知道我們不等她,會難過的?!?/p>
“她會回來的?!鄙廴徊恢涝撛趺窗参克?,只重復(fù)著這一句話。
邵然思考著該不該讓闕羔子和家人見面?;氐郊?,他打開電腦,想和闕羔子商量,她卻搶先跳出來,歡天喜地地抱著他說:“邵然,你真棒!那四萬字太好看了!”
“四萬字?”
“對啊。真是的,你既然一天能寫四萬字,干嗎只寫兩萬?從今天起就四萬……”
邵然咆哮道:“那是兩天的量!”
闕羔子被他的聲音嚇?。骸澳惆迅遄臃旁陔娔X里,我當(dāng)然會忍不住看啊。我就不相信,你面前站著個大美女你會不心動!這是一樣的道理嘛……”
邵然氣得不想理她,闕羔子一邊要挾說放照片,一邊又哭哭啼啼說自己可憐……邵然終究沒忍心對她置之不理,他氣惱地坐在桌前,苦命地敲字。
邵然有心事,他看著耀武揚(yáng)威的闕羔子,總會不自覺想到病床上毫無生氣的闕洋,寫了一萬字,實(shí)在難以繼續(xù)。闕羔子等得心急,不斷催促,他干脆在網(wǎng)上找了幾段東拼西湊,終于湊夠兩萬字。他把文檔交給闕羔子,準(zhǔn)備找點(diǎn)吃的,卻發(fā)現(xiàn)冰箱被她吃空了。
這個女人不怕胖嗎?邵然心有抱怨,卻不得不認(rèn)命地出去覓食。
邵然外出一趟回來,發(fā)現(xiàn)活蹦亂跳的闕羔子吐血倒地,驚慌失措地飛奔過去:“你怎么了?”
“你……你害我?!标I羔子揪著他的衣領(lǐng)不放,“你壞死了……陷害我……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她是靠看稿子存活的,稿子質(zhì)量的好壞只決定好不好吃,但是抄襲的稿子對她來說就像砒霜,搞不好會要了她的命。
邵然把闕羔子抱到床上,然后煮了一鍋豬肝湯給她補(bǔ)血,也不管是不是有用。休息一會兒,闕羔子不再吐血,整個人卻蔫蔫的。她有氣無力地道:“我會不會死啊……”
“不會?!鄙廴坏?。知道她需要精神食糧,他就拿出柜子上的書念給她聽,雖都是她看過的,但聊勝于無。讀完一本,她的精神似乎好點(diǎn)了,他又拿了一本。
闕羔子揪著被子的一角,嘻嘻笑道:“說不定我早就死了呢……”這是她一貫俏皮的語氣,邵然卻聽出一絲憂愁?;蛟S,憂愁的人其實(shí)是他。指腹輕輕碰觸她的臉,他緩緩道:“你不會死,你會活得好好的?!?/p>
闕羔子輕輕閉上眼,她覺得身體暖暖的,而這都是因?yàn)樯廴唬穆曇魷厝岫辛α俊?/p>
五 稿子呢?
闕羔子蔫了好幾天,邵然不放心,請病假照顧她。他好吃好喝地伺候著她,她時(shí)不時(shí)地扯著他的衣袖,諂媚地央求道:“寫稿子給我看?!?/p>
“沒空!”
“哦?!?/p>
闕羔子難過地低著頭,是真的難過,她已經(jīng)餓了幾天了!
邵然不忍心道:“你跟我去個地方,我就寫小說給你?!?/p>
聞言,闕羔子像哈巴狗一樣咧嘴笑,她得寸進(jìn)尺道:“六萬字!”
邵然頭疼地打了個對折:“三萬字?!?/p>
“保證?不寫完就剁手?”
邵然點(diǎn)頭:“不寫完就剁手?!?/p>
由于闕羔子只能通過他的QQ 賬號現(xiàn)身,于是,邵然讓手機(jī)QQ 一直處在登錄狀態(tài),帶著闕羔子大搖大擺地走出家門。
“好曬!”闕羔子不高興地嘟嘴。在日光的照耀下,她的身體變得透明,仿佛一陣風(fēng)就能把她吹跑似的。邵然打開遮陽傘,撐在她頭上,她捂著臉,對他甜甜一笑:“舒服多了?!彼铧c(diǎn)以為自己會被曬死。
兩人來到療養(yǎng)院,闕羔子看見病床上的女人,酸溜溜地道:“這是誰?你女朋友?”
闕羔子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打量闕洋,自始至終都沒發(fā)現(xiàn)床上的人就是她自己。也是,闕羔子還是三年前的模樣,而闕洋干瘦憔悴,早沒了往日的容光。
邵然抿著唇,一言不發(fā)地看著闕羔子,她連忙道:“好了好了,我不亂開玩笑了。你女朋友天下第一,舉世無雙,好了吧?”她懶懶地走到窗邊坐著,背過身去,不搭理他。
“你一直不知道自己是誰,對不對?”邵然在她旁邊坐下,看向她的側(cè)臉,她氣鼓鼓的臉像包子一樣脹起。邵然說:“床上的這個人,就是你?!?/p>
“你胡說什么?”闕羔子不高興地瞪他,“她那么丑!”
他從包里拿出一張照片,上面的女孩和闕羔子一樣,他說:“這是她三年前的照片?!?/p>
闕羔子的眉頭越皺越緊,最后她生氣地一跺腳,說:“我說不是就不是!你真是氣死我了,我不跟你說話了!”嬌俏的人兒眼中閃著淚珠,讓邵然措手不及,他伸出手,卻落了空。
闕羔子躲起來了。
他心煩意亂,有點(diǎn)后悔自己的莽撞。在回去的路上,他拿著手機(jī),不斷地留言,但闕羔子就是不肯露面。
邵然在小區(qū)外遇見來探病的主編,主編一改往日的苛責(zé),紅光滿面地夸他。經(jīng)過主編的明示,邵然終于搞清楚怎么回事:總編的侄女無意中看見邵然的照片,頓時(shí)芳心暗許,總編于是想撮合兩人。邵然頭疼不已,他堅(jiān)定地表態(tài):“總編,我有女朋友了,不信你看?!彼贸鲫I洋的照片,“我很愛我的女朋友,我們快訂婚了。”
邵然對女友堅(jiān)定不移,總編勉強(qiáng)不來,叫叫嚷嚷地罵兩句便走人。
送走客人,邵然打開電腦,闕羔子不在。
“出來啦,我寫稿子給你看?!鄙廴坏?,沒人理他,他便拿了一堆零食,尤其是她愛吃的薯片,“要不要吃東西?你再不出現(xiàn),我就吃光了!”
“我要砸電腦了!”
“我錯了還不行嗎?”
邵然威逼利誘,方法用盡,但她就是不出來。
他嗓子啞了,有點(diǎn)喪氣,半開玩笑道:“要不要我跳舞給你看?”
這回桌面上終于有了動靜,上面出現(xiàn)一個血紅的大字:滾!
她還在。這個念頭閃過腦海,他終于松了口氣。怕闕羔子出來時(shí)會餓,他做了幾樣菜放在冰箱,待他坐回電腦前準(zhǔn)備寫稿時(shí),墻上的鐘剛好顯示是十二點(diǎn)。這時(shí),闕羔子精神十足地躥出來,淡淡地說了一句:“稿子呢?”
邵然頓住,他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還沒寫……”
她不在,他哪有心情寫!
“還沒寫?”闕羔子皮笑肉不笑,她走進(jìn)廚房,出來的時(shí)候手里拿著一把菜刀,“是你自己剁,還是要我剁?”
六 現(xiàn)在到明天了,可以開始寫稿了
那天,兩人經(jīng)過激烈的討價(jià)還價(jià),把每天的交稿量提升到三萬字,以換取邵然不被剁手——邵然深深地懷疑,闕羔子是有預(yù)謀的!
每天寫三萬字,只是想想,邵然就憔悴了許多。
工作的事情讓邵然煩惱,他一直猶豫要不要辭職——讓他如此猶豫的,是闕羔子。以前他總想擺脫她,現(xiàn)在他卻擔(dān)心她,擔(dān)心如果自己走了,下一個人會不會對她好。
不過離不離開,似乎不是由他決定的。周一上班后,主編當(dāng)眾炒了他。他在大家的同情下回到位子上,不急著收東西,而是在電腦上敲字:我要走了。
——走去哪里?你不會要把我甩掉吧……闕羔子顯然被這個消息嚇了一跳:不就催你寫點(diǎn)稿子嗎?至于嗎?
邵然看著屏幕上的字,腦海里浮現(xiàn)闕羔子古靈精怪的笑臉。邵然也想笑,離別的感傷卻壓著他。
——下次有人再用這臺電腦,你對人好點(diǎn),別折騰人家,你……
闕羔子終于從壓抑的氣氛中感到真實(shí)的不安:不是開玩笑的?你走了我怎么辦???邵然,你要是敢跑,我就每天晚上裝鬼嚇你!你說句話啊,你……
邵然伸手拔掉電源,縱然不舍,他們終究是要分開的。他坐著愣了許久,鄰座的同事好奇,他便聳聳肩,道:“我覺得我這臺電腦晦氣,自從用了它,我的運(yùn)氣一天比一天差?!?/p>
看著桌上的電腦,同事脊背發(fā)涼。當(dāng)天的例會上,同事提出辦公硬件應(yīng)該體現(xiàn)公司實(shí)力,某些舊物就該被淘汰,尤其是邵然用過的舊電腦。晚上,電腦被收廢品的大爺搬走。大爺走到門外,遇見等候許久的邵然。
邵然笑瞇瞇地指著電腦道:“這個電腦看著還能用,賣給我吧?”這臺電腦本來就是要進(jìn)廢品站的,若非主編有意苛待他,也不會再拿出來用。他走了,這臺電腦自然會被丟棄。
邵然微笑著付了五百塊錢,抱著重死人的電腦回家。
開機(jī),聯(lián)網(wǎng),邵然幻想著再次見到他,闕羔子會露出什么樣的神情。舊電腦開機(jī)慢,邵然露出大大的笑臉等待,忽然,一張紅撲撲而駭人的臉躥出屏幕。
“啊——”邵然大叫著向后,摔倒在地。
聽見熟悉的聲音,闕羔子掀起頭發(fā)道:“邵然?怎么是你?。繉Σ黄?,我以為是別人,我不是故意要嚇唬你……”闕羔子滿臉淚水,淚水混著紅色的水滴落,看著更加陰森可怖。
邵然好不容易才鎮(zhèn)定下來,可是下一瞬,他又不鎮(zhèn)定了:“闕羔子!”邵然咆哮道,“你該死的!我的地毯……”灰色的地毯上一片血紅。這個地毯剛鋪上去不久,因?yàn)殛I羔子老愛盤腿坐在地上吃零食。邵然怒不可遏,闕羔子嚇得想跑,但還是被他拎起來,丟進(jìn)浴缸里,他說:“洗干凈前不準(zhǔn)出來!”
闕羔子很快就出來,她看見邵然在清理地毯,趕緊過去幫忙:“你去寫稿子吧,這里我來?!彼凉M心感動,沒想到還能再見到他,當(dāng)然要催著他再寫出好的稿子。
邵然頓了一下,視線不由自主地落在闕羔子身上。寫稿子,他好像就這么點(diǎn)用處。想到這里,他的心里有點(diǎn)不是滋味。
他扭過頭:“不寫。”
“你!”闕羔子不敢相信,她露出一副很委屈、很可憐的表情,“別這樣啦,沒有稿子,我會餓死的,餓成瘦猴,那就不好看了!你是好人,一定不忍心看我這么慘的,對不對?”
邵然不為所動:“幾天不看稿子,又不會死人?!?/p>
“你太過分了!你沒有人性!”闕羔子罵了兩句,覺得氣勢不夠,又抱起地毯朝邵然的腦袋砸過去,“我要離家出走!我不要你了!”說著就鉆進(jìn)電腦,消失不見。
過了一會兒,她又探出腦袋:“喂,我真的要走了!”
他不理她,闕羔子臉都紅了:“我走了就不回來了!”
邵然沒有動作,連看都不看她,闕羔子氣炸了,撲過去使勁地打他:“你都不會舍不得我嗎?你這人怎么這么討厭???不就叫你寫稿子嗎?至于嗎?我真不想理你了,不想理你了……”她胡亂地發(fā)泄著,幾滴淚珠落下,滴到他的手背上。
邵然動容,抱著她,任由她發(fā)泄。此刻他的心里是滿足的,雖然有點(diǎn)不忍,但她會哭,這說明她在乎他吧?
邵然忍不住發(fā)笑:“別氣了?!?/p>
闕羔子嘟著嘴:“你寫稿子我就不生氣!”
“今天不行。”他剛說完,闕羔子的眼睛里又泛起淚花,他連忙道,“明天再寫?!?/p>
“為了彌補(bǔ)你讓我餓肚子的損失,我得好好吃一頓?!标I羔子把邵然囤積的食物吃光了,他不得不趁著夜色出去采買。夜越深,他越是毫無睡意。屋里平白多了個女孩,每每想到她,他就覺得睡覺簡直是浪費(fèi)時(shí)間。
這種有點(diǎn)白癡的夢幻,在零點(diǎn)過后自動破滅。時(shí)針指向十二點(diǎn),闕羔子把邵然拉到電腦前,說:“現(xiàn)在到明天了,你可以開始寫稿了!”
七 醒來
這天,邵然提前寫完四萬字,立即把稿子拷貝到U 盤里,然后清空電腦里的痕跡。
邵然拿著U 盤,對闕羔子道:“跟我去見闕洋,我就讓你看?!?/p>
每回提到闕洋,她都會不高興,秀氣的眉皺得緊緊的:“你就那么喜歡她?”
“因?yàn)樗褪悄?。?/p>
因?yàn)槭撬?,他才會時(shí)時(shí)操心。只有讓她真正活著,他們才會有可能。他喜歡她,不僅僅是喜歡而已。
闕羔子被憤怒沖昏了頭腦,哪里聽得懂他話中暗藏的感情!
“我說過了我不是闕洋!你想去看死人就自己去,別拉著我一起!”她跳進(jìn)電腦里不理他。電腦外頭有動靜,邵然關(guān)了門,出去了。
闕羔子又跳出來,她咬著唇,眼中流露出哀傷。
其實(shí),她知道自己就是闕洋,在見到闕洋的那一刻,記憶就回來了。以前,她被困在電腦里,不能回去,現(xiàn)在她是不想回去。
一旦回去了,她就不能再跟他在一起了。
闕羔子目光一頓,詫異地看著插在電腦上的U 盤,淚水在眼眶中打轉(zhuǎn)。他就算再生氣,也舍不得她餓著。她蜷縮著,痛苦地揪著頭發(fā):“笨死了,為什么不好好跟他說……去看一眼又不會死……”想到難過處,她嗚嗚地哭著,“為什么要那么早訂婚啊……”
三年前的闕洋是訂過婚的,對方是她父母很滿意的男人,她沒有深愛他,但也覺得他不錯??墒遣痪煤?,她就出了意外。她不承認(rèn)自己是闕洋,因?yàn)樗坏┏姓J(rèn),就等于成了別人的未婚妻。
邵然來到療養(yǎng)院,在門口遇到一個男人。邵然知道,這人是闕洋的未婚夫——他當(dāng)初查資料時(shí)便已經(jīng)知曉,她是別人的未婚妻,他不能喜歡,喜歡也不能說。
這個男人每個月會來看闕洋一次,他從護(hù)士那里聽說過邵然。兩個男人在外頭說了會兒話。男人說,闕洋的父母準(zhǔn)備放棄了。
“她的生命一直靠機(jī)器維持,可是三年了,不會有奇跡了……”邵然沒有聽完,他扭頭狂奔,攔下出租車往回趕。
他不想闕羔子死去,即使未來她會成為別人的妻子,他也希望她好好活著。
回到家里,看著闕羔子滿臉淚痕,他心疼,卻不能過去抱她。他拉著她往外走:“跟我去療養(yǎng)院。”
“不,不要?!标I羔子道,“邵然,我不能回去,我……”她欲言又止,告白的話含在嘴里,羞澀緊張得無法順利地說出。
“再不回去你會死!”如果闕洋死了,闕羔子還會活嗎?
“死就死,反正又不是沒死過……”
邵然揚(yáng)起手,重重地打了她一個耳光,打斷她的口不擇言:“我沒想到你是這么輕視生命的人!”邵然怒不可遏,想到她會死,他便恐懼不已,“回去!”
邵然緩緩道:“……回到你未婚夫的身邊?!?/p>
闕羔子像被打了一拳似的,原來他都知道了,所以他才會趕她走。他不要她了。她胸口仿佛有個叫作“邵然”的小人兒,不停地挖洞,挖得她鮮血淋漓,這感覺太痛了。
她不要他再在她心里作威作福了。
“是我不要你了,我不要你了?!?/p>
闕羔子搖搖晃晃地往外走,手觸碰到門把手的一瞬,消失了。
“闕羔子!”
邵然不安地追出去,再次驅(qū)車趕到療養(yǎng)院時(shí),院里沸騰了,為了一個苦等三年、差點(diǎn)被放棄的奇跡。闕洋的病房里圍了很多醫(yī)生和家屬,邵然站在最外圍。他看向人群的中間,闕洋已經(jīng)醒來,雖然還很虛弱,但睜開眼了。
她握著未婚夫的手,掃視一圈,目光沒有在他身上停留。
邵然知道,他可以離開了。
邵然依舊每天寫三萬字,他把稿子放到網(wǎng)上,吸引了大批讀者。半個月后,開始有出版社聯(lián)系他出版,他沒有答應(yīng)。如此過了三個月,這天,有人加他的QQ,備注是:我真的非常缺稿子!
看著后面的三個字,他下意識點(diǎn)了同意。
這個“缺稿子”是個話癆,她說廢話、裝可憐的本事一流:“我大病了一場,病了三年,醒來后不久又被未婚夫甩了,回到原來的公司又成了小新人,受人欺負(fù)。我命苦啊,就靠你了,大大你答應(yīng)我吧……我覺得我跟你的稿子特別有緣分,我做過一個夢,我在夢里看過這篇稿子哎,所以你看,大大,要不你跟我簽了吧……”
對話框里不斷冒出新的留言,邵然卻像被凍住,眼眶有點(diǎn)發(fā)熱,他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抱有期望。
手指敲擊著鍵盤,他在對話框輸入:我們見面談吧。
見面的地點(diǎn)就選在邵然家樓下的咖啡廳。他早早地來到咖啡廳,坐立不安,滿懷期待,又害怕失望。不久,一個身形瘦削但還算精神的女孩走了進(jìn)來,她困惑地自言自語道:“我好像來過這附近……”邵然激動地看著闊別三個月的女孩,想著她說的話,她和她未婚夫分手了。闕洋在他對面坐下:“大大你好。大大,你好面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我想追求你?!鄙廴宦犚娮约赫f。
命運(yùn)給了他重新開始的機(jī)會,他不會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