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夏錦季
編輯/愛麗絲
不能擁有,就只好遠離。除此之外,蘇競也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能克制這無望的喜歡。
作者有話說:
寫這個稿子最開始是想到了一句話,“不是所有的魚都生活在同一片海里”。上學(xué)時我們看似在同一個教室,同樣上課下課,但其實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特別是那些看起來有些怪異的同學(xué),也許她只是生活在自己的那片海里。這個故事,就是講的一個留級生的那片不一樣的海域。
一進高二新班就被任命為班長,蘇競還是挺“亞歷山大”的,一方面認真聽講,作為一班之長,成績起碼不能太丟人;另一方面積極管理班級紀(jì)律,像自習(xí)課之類的太吵鬧,被老師發(fā)現(xiàn)自然也是他丟臉。
一開始班風(fēng)還不錯,不過他發(fā)現(xiàn)有幾個偷懶的同學(xué),第二節(jié)課下課都不去操場做操,光留在教室聊天和玩了。被老師檢查出來之后,作為班長的蘇競面上無光,決定整治下這種不良風(fēng)氣。
所以第二天課間,廣播里在放集合音樂時,他就故意站在教室門口,等著同學(xué)們都出去,那幾個偷懶的同學(xué)這下也不好意思再磨蹭,都悻悻出去。等了一會兒教室都空了,他卻見第二組倒數(shù)第二個座位上還坐著一個女生,她低頭似乎看著書,對廣播里越來越急促的集合音樂置若罔聞,更對已經(jīng)走到面前的大班長視若無睹。
“喂,下去做操了?!碧K競出聲提醒,其實他有些不好意思,因為他還不記得這個女生的名字。她應(yīng)該是那種規(guī)規(guī)矩矩,各方面都平凡,所以沒什么存在感的女生吧,每個班都會有這樣的同學(xué)。
女生抬起頭來,看著蘇競,說:“我不去。”
蘇競愣了愣,等待著她的下文,好歹也給個理由吧,為什么不去?
但是女生就是這么理直氣壯,都懶得編個借口。
“你是身體……不太舒服嗎?”蘇競對女生生理期之類的還是有所耳聞的,還想著她是不是不好意思開口。
見她不說話,蘇競又說:“不出操是要扣分的?!?/p>
“你扣吧?!彼^也沒抬。
蘇競沒想到班上竟還有這么一號刺頭兒,他特地找到座位安排表,看清了第二組倒數(shù)第二個位置女生的名字,她叫孟綠。
其實平時上自習(xí)課她都挺老實的,也不拖交作業(yè),偏偏出操這么懶,蘇競好說歹說她都置之不理,這令他大班長的顏面何在?畢竟這樣一個人例外的話,別人出操都偷懶那就更不好管了。所以蘇競最后還是決定報告老師,希望老師能殺殺這個刺頭兒的威風(fēng)。
誰知道第二天,連老師都跟蘇競說了句:別管孟綠了,管好別的同學(xué)就行。
蘇競這下可再也不敢小瞧班上這種不起眼的女同學(xué)了。
她倔起來竟連老班都沒轍。
蘇競開始留意起孟綠來。
她成績中等,課間也跟同桌聊天說笑,不見得多孤僻,只是不怎么出去玩。每天早上蘇競進教室,她就已經(jīng)端坐在座位上了。后來蘇競才發(fā)現(xiàn)她每天都是第一個到教室,最后一個走。
除了死活不出操之外,倒是也沒什么特別的。
不過有次周一,蘇競還發(fā)現(xiàn)了孟綠和大家不一樣的一點,她的校服一角那一處花紋是藍色的,而他們都是綠色的。
學(xué)校只要求周一穿校服,平時大家自然是能不穿就不穿,再加上那一塊花紋很小,所以他竟一直都沒發(fā)現(xiàn)。校服是高一時統(tǒng)一買的,到高二也沒換,花紋應(yīng)該都是綠色才對,她為什么會穿著一件藍紋校服呢?那倒像是高一屆的學(xué)長學(xué)姐們那校服花紋的顏色。
有次他裝作無意地指著孟綠的衣角,自來熟地說:“哎,你這塊顏色不一樣耶?!?/p>
她看了眼,臉色竟更冷了幾分,瞪了他一眼,說:“關(guān)你屁事?!?/p>
蘇競目瞪口呆,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所以那天當(dāng)一個學(xué)長在教室門口攔住他,讓他幫忙叫一下孟綠的時候,他其實是想拒絕的。但是轉(zhuǎn)念一想,這樣受挫的其實是這個學(xué)長啊,說不定還會覺得他們班上人不熱情,所以蘇競還是不情不愿地折回教室,走到孟綠面前,說:“喂!有人找你?!?/p>
“誰???”孟綠站起身。
“我哪兒知道是誰?。∥矣植徽J識?!闭f完蘇競又覺得自己態(tài)度太差了些,顯得很小氣,于是又放軟聲音加了句,“好像是高三的。”
孟綠猛地頓住身體,視線朝門口掃了一眼,又重新坐下去:“說我不在?!?/p>
“……”
昧著良心撒謊打發(fā)走了那個學(xué)長,蘇競回到座位這才想起,他到底為什么要這么聽話?她讓傳話他就傳話?正氣呼呼時,前面的女生羅放轉(zhuǎn)過頭來,有些驚訝又討好的樣子:“班長,你還認識霍騰呀?”
“霍騰是誰啊?”
“就剛剛在門口和你說話的男生啊?!?/p>
“噢。我不認識,找孟綠的?!碧K競?cè)鐚嵈鸬馈?/p>
“啊……”羅放有些失望,嘟著嘴朝孟綠的方向看了看,“她怎么會認識霍騰學(xué)長的啊……”
“說得好像認識他蠻稀奇似的。”蘇競酸酸地說。
剛說完,立刻引來羅放長達十分鐘的宣傳洗腦:霍騰,高三級草,成績常年穩(wěn)定在前五,前任校籃球隊隊長,傳說中的智商與外貌共存,還體育細胞豐富的神一般的存在。
“花癡?!碧K競不屑哼哼。
“你分明是嫉妒?!绷_放懶得理他,兀自感慨,“霍騰學(xué)長竟然親自來找孟綠耶……好想知道他們是怎么認識的啊?!?/p>
“花癡就算了,還八卦,沒救了?!碧K競說著,也不由得看了孟綠一眼:一個特地來找她,一個故意避而不見,這兩人感覺還真不一般。
傳言是在之后不久流傳起來的,據(jù)說孟綠是留級生,本來應(yīng)該是讀高三了,因為成績太差,而且還對班草霍騰有好感,但被拒了,她也沒臉在班上再待下去,這才留的級。她重讀高二,還重新選擇了文理,來到了文科班。
“你們別亂說啊。”蘇競皺著眉。
“騙你干嗎?我有個姐姐剛好跟霍騰同班,她告訴我的還能有假?”女生一臉肯定,“就說霍騰怎么會認識孟綠,結(jié)果找我姐一問,問出這么多內(nèi)幕!”
蘇競讓他們別議論紛紛的,就算留級也是別人的事。
直到后來一件事引起軒然大波,語文老師請產(chǎn)假,讓另一個老師代課,后來點名的時候老師念到孟綠一直沒人應(yīng)聲,蘇競轉(zhuǎn)身一看,發(fā)現(xiàn)她不在座位上。她又沒請假,上課竟然不在。李老師轉(zhuǎn)問班長蘇競,孟綠去哪里了。
其實這種情況應(yīng)該算是逃課,但是蘇競下意識就幫她圓了一下,說可能上廁所去了。
這節(jié)課蘇競上得心不在焉,總是時不時回頭看孟綠的座位,看她回來沒有。
但是直到下課鈴響,她的座位依舊是空的。
語文老師下課時跟蘇競說,讓孟綠回來去他辦公室一趟。
老師一走,蘇競前桌的八卦黨們立刻炸開了鍋:“我就說孟綠是留級生吧!這老師就是以前教高二理科一班的,也就是孟綠和霍騰他們班,孟綠肯定是不好意思才逃課的?!?/p>
蘇競看了看那個空空的座位,心想,不能放任她這么下去。
他走出教室,想著她可能會躲的地方,卻看見她已經(jīng)低頭朝教室走過來了。
“你去哪兒了?”蘇競攔住她。
孟綠沒說話,側(cè)身準(zhǔn)備過去,卻被蘇競攔住。
“代課老師讓你去他辦公室一趟?!碧K競說。
“我不去?!闭f完就走。
和不肯出操一樣強硬的態(tài)度,甚至懶得找個借口。蘇競終于怒了,轉(zhuǎn)身朝她大喊道:“你到底要逃避到什么時候?”
孟綠頓了頓,僵站了一會兒,說:“到這些人永遠都不會出現(xiàn)在我眼前的時候?!?/p>
蘇競還不信邪了,他好歹也是班長,怎么能放任同學(xué)逃課,便動用了做班長的權(quán)力,換了一次座位,把孟綠換到了第八組的第四個,離門口最遠的位置,靠墻壁,而他自己則做她同桌,從此她進出都要經(jīng)過他。
第二天前一節(jié)課下課,孟綠要出去,蘇競擋坐在出口一動不動,任她怎么罵、怎么推都不動。孟綠一氣惱,站上了椅子準(zhǔn)備踩桌子出去,卻被蘇競一把拉下。兩人都沒站穩(wěn),竟朝一邊倒去,萬幸是朝靠墻壁的那邊倒的。蘇競在最后關(guān)頭雙手撐住了墻壁,才沒壓在孟綠身上,兩人大眼瞪小眼間,突然聽到誰一聲鬼叫:“天??!現(xiàn)場版‘壁咚’啊!”
然后是各種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尖叫聲:“班長好樣的!”“節(jié)操呢?”
兩人同時反應(yīng)過來,蘇競?cè)f分懊惱,而一向淡定的孟綠已經(jīng)紅了臉。一時兩人都忘了之前在做的事了,直到上課鈴響,李老師走進來。
而孟綠終究還是沒逃成。
李老師看到孟綠還挺驚喜,特意叫她起來回答問題。孟綠已經(jīng)把頭低到不能再低了,卻還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硬著頭皮站起來之前,還不忘瞪蘇競一眼。
蘇競悻悻,裝作沒看到。
看著她嶄新的課本還有些擔(dān)心她缺課那么多,會不會不知道,但他忘了她畢竟是讀過一次高二的。孟綠給出了一個不錯的回答,李老師連連稱贊,眼里滿是愛才甚切的感情。
下課了,老師還特意走過來,帶孟綠出去聊聊。老師親自來請,孟綠自然不敢耍賴,只好站起身來,蘇競自然配合地翹起椅子,給她讓道。
直到下一節(jié)課上課鈴響了,孟綠才回來,眼睛有些紅。蘇競見她低著頭便湊過去,小聲說:“這下以后不用逃語文課了吧?”
孟綠依舊沒有動作,既沒反駁也沒點頭。
過了很久,蘇競正聽著課,突然聽到一聲很小的“謝謝”。
孟綠終于能安穩(wěn)坐下來聽語文老師的課,蘇競發(fā)現(xiàn)其實她和李老師關(guān)系很好,老師很看重她,而她也非常尊敬他,后來才無意間得知,原來她高一高二的語文老師都是李老師,并且她還做了兩年他的課代表。
大概正因為這樣,她才覺得難以面對吧。那天李老師找孟綠談了什么他不得而知,但總歸她第一次不再那么排斥從前認識的人了,連帶著,和蘇競的關(guān)系也緩和不少。
除了還是堅持不肯出操,她基本上還是比較配合大班長的工作的。
周一輪到他們做值日,兩人還默契地選擇了倒垃圾。
值日一般是三對同桌一組,四人掃地,由于倒垃圾要等全部清掃完畢之后,抬大桶去操場那邊的垃圾場,所以倒垃圾的兩個人不用做別的。
清掃完畢,同組的四人都走了,蘇競才和孟綠一人一邊抬著垃圾桶出去。經(jīng)過操場恰好看到有人在打籃球,蘇競本就有興趣,邊走還邊側(cè)著頭看那邊球場,突然感覺手上一沉,垃圾桶另一側(cè)失力,已經(jīng)歪斜在地上,滿滿的垃圾倒出來大半,而罪魁禍?zhǔn)滓呀?jīng)轉(zhuǎn)身往回跑遠了。
“喂!孟綠你干嗎?”蘇競大喊道,她卻頭也不回。
蘇競看著一地垃圾頭都大了,她這是發(fā)什么神經(jīng),突然就松手跑了?正發(fā)愁要怎么清理現(xiàn)場時,他卻發(fā)現(xiàn)不遠處有幾個女生正在往這邊看,還徑直朝他走過來。
“你剛剛是在喊孟綠嗎?”
蘇競點頭,突然注意到幾個女生的校服和孟綠的一樣,都是藍色花紋的,是高三的學(xué)姐,他這才意識到點什么。
蘇競收拾完現(xiàn)場,提著空垃圾桶回教室,孟綠果然還坐在座位上發(fā)呆,見他進來,她低頭說:“不好意思,害你一個人倒垃圾了?!?/p>
蘇競也沒應(yīng),坐回座位上,盯著她說:“孟綠,你剛剛是看到了以前班上的同學(xué)吧?”
孟綠抬頭看了他一眼,沒說話。
“我想你之所以不出操,每天最早來,最晚回去,都是為了不碰到以前的同學(xué),對吧?”
“嗯。”
“你為什么要這樣躲他們?你做錯了什么事嗎?不就是重讀一個高二,有這么見不得人嗎?那那些復(fù)讀的人怎么辦?都見不得光了嗎?”蘇競嚴(yán)肅道。
“你知道我有多丟人嗎?”孟綠大聲喊道,“我本來是想轉(zhuǎn)學(xué)的,因為我爸不同意才不得不還是在這個學(xué)校,我永遠都不想再見到那些人!你試過所有人都圍觀你的不幸的那種難堪嗎?”孟綠聲音都在顫抖,良久才用盡量平靜的聲音說,“我這輩子都不想再看到他們?!?/p>
“難道你打算繼續(xù)這樣躲到高三他們畢業(yè)離校嗎?”
孟綠固執(zhí)地說:“何必讓他們看到我,來笑話我?”
蘇競站起身,又頓住,回頭對她說:“剛剛你的同學(xué)在問我,你在新班級好不好。我沒看出她們想嘲笑你,更像是關(guān)心你?!?/p>
孟綠表情有一絲動容,但還是什么都沒說。
蘇競后來又碰到了那幾個學(xué)姐一次,還是她們先喊住他的,自然還是問孟綠,還遞了個盒子給他,讓轉(zhuǎn)交給孟綠。雖然好奇,但是頗有原則的蘇競還是沒偷看,就直接放到孟綠桌上。
“多管閑事?!泵暇G瞪了他一眼,但還是把那個盒子拿回去了。
蘇競發(fā)現(xiàn)孟綠不像以前那樣早出晚歸了,好像不那么避諱碰到熟人似的,不過還是不肯出操。
直到有一次學(xué)校通知下周一有領(lǐng)導(dǎo)來檢查,跟各班三令五申了出操紀(jì)律,人到齊是最基礎(chǔ)的要求,不齊的班級直接扣分。
蘇競只得又來攻孟綠這個刺頭兒,從班級榮譽說到校風(fēng)整治,再到運動健康。借著同桌的地理優(yōu)勢,蘇競除開上課,在孟綠耳邊念叨了一整天。
“好了好了,我怕了你了?!泵暇G終于投降,“你唐僧轉(zhuǎn)世吧?”
蘇競依舊瞇著眼,笑得很欠扁:“那你答應(yīng)出操啦?”
“嗯?!泵暇G猶豫了一下,又說,“那你要跟我站在一起!”
“沒問題!”蘇競拍了拍胸口。
班級出操人數(shù)終于第一次齊了,蘇競還有些小激動,瞄著身邊眼觀鼻、鼻觀心的孟綠,又掃了眼高三理科一班的方向。蘇競其實也有點擔(dān)心,所以全程護著孟綠,萬一碰到熟人尷尬,他還能幫忙解個圍什么的。
出操完畢,人流朝教學(xué)樓涌動,蘇競和孟綠隨著人流往前走,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身邊突然躥出兩個高個子男生:“咦?這不是孟綠嗎?”
孟綠臉上有些不自然,卻還是禮貌地回應(yīng):“好久不見。”
以前的同學(xué)隨意問了幾句,而后又走到前面去了,被擠入的人流漸漸淹沒。
“你看,碰到熟人其實也沒什么吧,打個招呼就是?!碧K競說,“不用太敏感。”
“嗯。”
兩人沒再說話,繼續(xù)朝前走,到第四層樓梯口的時候人漸漸少了,走在前面不遠的人在說話:“我也挺佩服她的,換了我就轉(zhuǎn)學(xué)了?!?/p>
“是啊!還留級……也是,那會兒成績總墊底,不留級改造下,大學(xué)都考不上吧?!?/p>
“想想她也是勇氣可嘉?!?/p>
少了人群的熙攘,兩人的說話聲在樓梯間顯得很大。蘇競拉住孟綠的手,不讓她繼續(xù)往前走,她順從地停下腳步,轉(zhuǎn)過臉去,不看前面兩個男生的方向,直到前面兩人走遠,遠到他們再也聽不到這并不善意的議論。
孟綠甩開蘇競的手,低頭往教室方向跑。
“孟綠!”蘇競喊道,“你就這么弱,這么不堪一擊嗎?”
孟綠沒停,反而跑得更快,卻不小心絆到腳,狼狽地摔倒在地上。
蘇競追上來,嘆了口氣,蹲下來說:“這世界本來就有善意也有惡意,就像你摔了一跤,身邊肯定有人鼓勵也有人嘲諷,難道就因為有人嘲諷,你就賴在地上不起來嗎?有必要這么給壞人面子嗎?”
“我才沒有!”孟綠大聲說,“我討厭死他們了!我摔不摔關(guān)他們屁事??!讓他們多嘴!”
蘇競無奈笑了,站起身來,又朝她伸出手:“起來吧,摔跤大王?!?/p>
孟綠瞪他一眼,還是借力起來了。
兩人繼續(xù)往教室走時,蘇競心有余悸道:“你該不會又不肯出操了吧?”
“就知道出操出操!班主任是你爸啊?校長是你爹啊?”孟綠沒好氣地說。
話雖如此,不過后來每天的課間操,蘇競叫孟綠一起下樓時,她還是乖乖起身。
孟綠終于沒有了那些古怪行徑,看起來就像一個普通的高二學(xué)生,甚至期中考試成績出來,語數(shù)外三科總分名列全班前三。蘇競正想夸她兩句,前面卻已傳來女生的議論:“有什么了不起的,換了我,同樣的功課學(xué)兩次,我也能考好?!?/p>
蘇競氣憤,正要辯駁幾句,卻被孟綠拉了下,只見她一臉坦然地說:“是啊,至少我敢讀第二次,有些人成績差,就永遠差下去了吧?!闭f完還朝蘇競眨了眨眼睛。后者則豎起了大拇指,厲害。
不過蘇競知道,孟綠心里還有個繞不過去的人,霍騰。
期中考試的第二天,霍騰又來班上找孟綠了,孟綠站起來看了看門口的背影,又坐下來,轉(zhuǎn)身說:“班長,去幫我把他打發(fā)了。”
蘇競只好硬著頭皮,又去扯謊。
霍騰沉默了一陣說:“我知道她在里面。你幫我?guī)€話吧,放學(xué)之后在北門口,我等她。”
蘇競點頭,見霍騰有些落寞地轉(zhuǎn)身,他鬼使神差地喊了一句:“等等?!?/p>
見他疑惑地回頭,蘇競猶豫了下,說:“我能問問,你和孟綠之間,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嗎?”
孟綠喜歡霍騰,從高一就開始了。欣賞那樣優(yōu)秀的男孩子,是再自然不過的事,而霍騰對她,想必也是有好感的吧,否則又怎會說“要是你能讀理科,我會很高興”這樣的話。所以數(shù)理化都不太好的孟綠,還是任性地選擇了理科。
升入理科班后,學(xué)習(xí)更加吃緊,孟綠原本中上的成績開始一落千丈,而專帶高三的霍父也特地申請來教高二,這令霍騰頗感壓力,和孟綠也日漸疏遠。
孟綠知道他的心理壓力,特地寫了一封開解和安慰的信給他,但不巧這封夾在作業(yè)本里的信被遞到了班主任手里。這份隱秘的好感一下大白于天下,而作為當(dāng)事人的霍騰撇得清爽利落:我不喜歡她。
處在風(fēng)口浪尖的孟綠勉力維持表面的平靜,實際上她已經(jīng)開始每天失眠,甚至害怕進教室,終于在期末考試成績出來時徹底崩潰。
那天孟綠上講臺領(lǐng)著倒數(shù)第一的成績單下來,班主任老師對倒數(shù)的幾名提出了警告,連帶著又提起了上次孟綠寫信的事,頓時全班哄堂大笑。
孟綠沖出了教室,留在身后的是沒來得及收完的東西,以及破碎一地的自尊。
“那個夏天啊,我真的覺得永遠都不會過去了?!泵暇G說,“我整整兩個月沒有出門,拒絕關(guān)于那個班級的任何消息。我要求轉(zhuǎn)學(xué),但是家里不同意,因為這是本市唯一一所重點高中。最后他們幫我辦了留級。我重新選了文理科,慢慢地,回到正軌。現(xiàn)在那些事想起來好像做夢一樣,好在最后還是過去了?!泵暇G松了口氣,笑著說,“啊,說出來舒服多了!大班長,我還沒跟人說過這事兒呢。”
“我的榮幸。”蘇競笑了,想了下又說,“那霍騰……你要去見他嗎?他說在北門等你,好像有話要對你說的樣子?!?/p>
孟綠沒有說話,背著書包站起身來,蘇競下意識翹起椅子,讓她出去。
她朝外面走了幾步,又停下來,轉(zhuǎn)身,正好對上蘇競呆望著她的眼神。她驀地笑了,說:“蘇競,謝謝你?!?/p>
放學(xué)已經(jīng)很久了,偌大的教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夕陽的余暉從窗子照進來,孟綠剛巧站在那片金色里,發(fā)絲反光,笑容美好,整個人都明亮又柔和起來,看得蘇競竟有些呆了。
孟綠說完轉(zhuǎn)身就走,想必是去赴約吧。
蘇競看著她漸行漸遠的背影,竟很想說:可以不去嗎?
下一分鐘,蘇競這個莫名其妙的愿望竟然實現(xiàn)了。
孟綠走后,蘇競心里有些抑郁,便站到窗邊透氣,卻無意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到樓下的孟綠并沒有往北門走,而是徑直從大門離開了。
她并沒有去赴約。
蘇競趴在窗臺,咧嘴笑了。
后來誰也沒再提起過霍騰,其實蘇競很想問,她還喜歡他嗎?
不過他沒有問,因為他想,和霍騰已經(jīng)漸行漸遠的孟綠,即便現(xiàn)在的答案還是肯定,以后,也一定會是否定吧。莫名的,他就是有一股信心,關(guān)于孟綠,和他自己。
借著班長的公權(quán),蘇競繼續(xù)和孟綠同桌,兩人成績也都穩(wěn)中有升,第二學(xué)期期中考試成績出來,都考得不錯。
第二天放假,他們要搬出一部分課桌,把教室騰給高三做第三次模擬考。孟綠因為上次桌洞被考生塞了零食垃圾,這次她死活不肯放自己課桌在教室里。蘇競只好幫她把課桌搬到外面去,課本之類的怕放在外面丟失,所以都塞進了蘇競的課桌里。
“你倒會想?!碧K競說。
“知道大班長最好了?!泵暇G眨眨眼睛。
放完假回來,第一件事就是搬桌子恢復(fù)原樣,呼哧呼哧幫孟綠弄好,蘇競才來整理課桌,掀開扣板,他不由笑了,不僅桌洞沒垃圾,原本桌蓋上壞掉的軸承居然被修好了。
“這就是傳說中的人品差距嗎?”蘇競得意地炫耀,得來孟綠一句“狗屎運”的評價。然后孟綠又笑嘻嘻地說:“沒準(zhǔn)兒哪個學(xué)姐暗戀你呢,還給你修桌子,嘖嘖?!?/p>
“少來?!碧K競笑笑,繼續(xù)整理桌洞,把孟綠的課本都拿出來,從中不小心掉下一張紙,確切地說,是疊成信狀的紙。蘇競怔了怔,撿了起來。
后來上課,蘇競還在走神。
“喂,想什么呢?”孟綠瞟一眼就知道他不對勁。
“???”蘇競小聲說,“沒,沒什么。”
時間過得很快,又是一年高考結(jié)束了,解放了上屆的同時,也意味著蘇競他們正式進入黑色高三。
高考結(jié)束那天晚上,自然是上屆高三黨們的終極狂歡夜,所有班級都在聚會,而孟綠,竟然也收到了理科一班的邀請,畢竟同班過一年,上一次緣分結(jié)束得不太愉快,也許這一次可以有個更好的告別。
孟綠問蘇競要不要去。
“去啊,當(dāng)然去?!碧K競說,“這是正式和解的大好機會,跟他們,也是跟自己。”
孟綠若有所思地點頭。
那天原本是要上晚自習(xí)的。“我?guī)湍阏埣??!碧K競爽快地說,“去告訴他們你現(xiàn)在很好,之前做了一次正確的決定。”他拍了拍她肩膀,“加油!”
孟綠笑了:“大班長,你真好!謝謝!”
蘇競看著她轉(zhuǎn)身離開教室,這相似的場景和臺詞,令他想到了一個一直避諱的人——霍騰,她肯定會見到他吧。
“哎,孟綠。”蘇競喊了一聲。
“???”孟綠轉(zhuǎn)身,“怎么了?”
蘇競猶豫了下,最后還是只說了一句:“早點回來?!?/p>
但是那天直到晚自習(xí)下課,孟綠也沒有回來。
蘇競心緒不寧,直到聽到女生的議論。
“聽說昨晚理科一班畢業(yè)會,霍騰跟孟綠表白了,當(dāng)著全班的面??!天,太浪漫了!”
“啊?孟綠不是寫情書還被拒了嗎?怎么會這樣啊?”
“我猜霍騰是因為高考,當(dāng)時才沒承認吧?!?/p>
“那孟綠答應(yīng)了嗎?”
“那還用說,肯定答應(yīng)了唄?!迸f著還瞥了眼孟綠的座位,“聽我姐說,兩個人先走了?!?/p>
蘇競腦子里嗡嗡的,幾乎無法思考。
他其實應(yīng)該說恭喜的吧,那個男生將她一年前丟下的愛情,精心包裹,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呈到她眼前,曾帶嘲笑的圍觀,變成了令人欽羨的浪漫,她終于徹徹底底地贏回了自尊。
他的確是該說恭喜的。
可是心里,為什么卻這么難過呢?
蘇競沒有再多過問她和霍騰的事,就像她回來一臉興奮地告訴他畢業(yè)晚會上的趣事時,也恰到好處地忽略了霍騰對她表白這件事一樣。
不久高考成績出來,差不多開始填志愿時,蘇競問她,一年之后她最想去哪里上學(xué)。
孟綠想了想:“北京吧。”
果然不久后,蘇競就聽到霍騰被北京那所名校錄取的消息。
大約,是早就約好了吧。
蘇競苦笑了一下,在進入高三的第一次換座位時,離開了孟綠。
“哎,大班長,你為什么不和我做同桌了?”孟綠問道。
“坐了那么久,換換伴兒不好嗎?”蘇競玩笑道。
孟綠撇著嘴,眼里滿是失望,嘟囔道:“我以為我們會一直同桌呢?!?/p>
蘇競心想:我也曾這么以為啊。
蘇競開始疏遠孟綠了,高三學(xué)習(xí)原本就緊張,不坐在一起,課間操又刻意跟別人走,兩人一整天都難得說一句話。有一天孟綠還特意找蘇競笑說:“大班長,你沒以前關(guān)心我了?!?/p>
“哈?有嗎?”蘇競打著哈哈。
孟綠盯著他,沒說話。
蘇競只好說:“以前你不是問題學(xué)生嘛,我作為班長當(dāng)然得多關(guān)心你一下?,F(xiàn)在你都好了,我們也高三了,也該好好學(xué)習(xí)了。”他頓了頓,又說,“你也是,別的不要多想了,好好學(xué)習(xí)先?!?/p>
蘇競其實有點心虛,所以一直低著頭,沒看到孟綠眼底的失望。
后來孟綠也不再糾纏,回到自己的座位。兩人分坐教室的最左和最右,有時整整一個星期都說不上一句話。
不能擁有,就只好遠離。除此之外,蘇競也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能克制這無望的好感。
高考終于結(jié)束,當(dāng)晚班級的畢業(yè)會,蘇競作為班長得負責(zé)組織,訂包廂,買東西,點人數(shù),忙活了小半晚上。班主任講完話,大家都開始起哄,蘇競大班長也要說幾句。
蘇競就說了這兩年承蒙大家支持工作,非常開心能當(dāng)這個班級的班長之類的。
說完班上同學(xué)都鼓掌,還有同學(xué)小聲哭起來,說舍不得大班長。
蘇競在平時的確對同學(xué)細心照顧,班上還有個“有問題找蘇競”的口號,這會兒大家都對他表謝意,他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無意間看到孟綠眼睛也紅紅的,他小聲說:“你哭什么?”要說孟綠這種性子會被他的“兢兢業(yè)業(yè)”感動,他還真不信。
孟綠忍著淚,笑著打了他一下:“你照顧我最多,我感動一下不行嗎?”
“算了啦。應(yīng)該的。”蘇競說。
后來吃完蛋糕,孟綠喊蘇競出去走走,蘇競其實有很多事想問:你考得怎么樣?你會去北京嗎?你和霍騰在一起了嗎?
但是,尤其是最想問的那個問題,他不知道要怎樣才能讓這個問句聽起來毫無妒意。
最后還是沉默下來。
還是孟綠先開口,她說起一件小事:“蘇競,你是不是拿了我的信?”
蘇競腦子嗡地炸開了。他的確做過那件不光彩的事,那是他第一次做這種事。
那天上一屆高三模擬考結(jié)束后,蘇競整理桌洞時發(fā)現(xiàn)一封信,收信人是孟綠,寫信人是霍騰,想必是霍騰模擬考時,剛巧坐到這張桌子,看到桌洞里都是孟綠的課本,還以為是孟綠的座位,還幫她把桌蓋壞掉的軸承修好了。
其實還未等到高考,霍騰就已經(jīng)表明了心意,他一直都是喜歡孟綠的。但是蘇競出于私心,扣下了這封信??上郛?dāng)車,誰能阻止兩個互相喜歡的人呢?
蘇競臉已經(jīng)熱起來,萬幸這是晚上,誰都看不出他臉已經(jīng)通紅。他說:“對不起?!?/p>
“我比較想知道,你為什么要扣下這封信呢?”孟綠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蘇競內(nèi)心翻涌,那個真正的原因幾欲脫口而出,而理智還是拉住了他:孟綠又不喜歡他,現(xiàn)在他說出來只不過讓兩人徒增尷尬,或許,以后連朋友都做不了。
想到這里,蘇競就什么都不敢說了。
“我不想那封信影響你心情,那時我們也高三了,還是以學(xué)習(xí)為主比較好?!碧K競說,“現(xiàn)在考完了,你可以去和霍騰在一起了。他好像,真的很喜歡你?!?/p>
“呵?!泵暇G莫名笑了一下,然后突然伸手擁抱了他,說,“該怎么感謝你呢?這么為我著想的大班長。謝謝你啊,真是謝謝你?!?/p>
兩人分開,回到KTV 包廂,像高三進教室一樣,一個坐到了包廂最左邊,一個坐到最右邊。
蘇競頭靠著沙發(fā),包廂里誰正在唱周杰倫的《一路向北》,大屏幕上悲傷的MV 畫面轉(zhuǎn)換,光影在臉上變換,他怔怔地想:這個故事最悲傷的地方莫過于,他明明從一開始就知道她喜歡著別人,卻還是無法自拔地陷進去。所以最后,他什么都不能說,只能看著她一路北行,奔往另一個人給的幸福。
而包廂的另一邊,女生卻望著屏幕,在陰影中流下眼淚,她想:這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幸運是他的好令她度過了那個她本以為永遠都不會過去的艱難夏天,而不幸的是,她喜歡上了他,卻發(fā)現(xiàn),他對她好,似乎只是因為他是班長。
畢業(yè)之后蘇競被南方一所大學(xué)錄取,而孟綠果真去了北京。
到學(xué)校后,蘇競換了號碼,沒有通知孟綠。他刻意避開她的消息,兩人漸漸疏了聯(lián)系。
大三時蘇競和同學(xué)一起在北京實習(xí),周末去后海玩,竟碰到了霍騰,而挽著他手的女生,不是孟綠。
蘇競瞪大眼睛:“你沒和孟綠在一起嗎?”
霍騰笑了,說:“原來你什么都不知道。”
原來孟綠根本就沒有答應(yīng)霍騰的表白,只是當(dāng)時為了照顧他的面子,沒有當(dāng)面拒絕。
后來兩個人先出去,孟綠說,對不起,她喜歡上了別人。
蘇競猶豫半天,才說:“她……喜歡上誰了?”
“呵,你說呢?”霍騰苦笑了下,又嘆了口氣,說,“你藏了我給她的信,我不告訴你她喜歡你,我們扯平了。若不是看她這幾年一直沒有戀愛,我這輩子都不想告訴你?!?/p>
“謝謝?!?/p>
蘇競說完,拿著他給的地址和號碼,狂奔而去。
身后的女生走上前來,說:“表哥,那個男生是你朋友嗎?跑那么急干什么?”
霍騰沉默地看著那個奔跑的身影越來越小,輕聲說:“不是朋友。如果非要定義,那他是我這輩子最嫉妒的人?!?/p>
他驀地想起那年高二,那封她寫給自己的信被老師發(fā)現(xiàn)時,他究竟怎么會冷靜地說出“我不喜歡她”來的呢?
怨不得別人,是他親手輸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