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劍嘯
(山西)
阿爾卡山口之外(外二章)
李劍嘯
(山西)
守望在天底下的一只眼,與無數(shù)只眼。在星星燦爛的大草原上仰起,沿著和故鄉(xiāng)一樣親切的名字,阿爾卡的石頭紛紛揚揚,不斷地飄落在我們干渴的頭上。滋養(yǎng)生命的鹽粒和水,許多年前,就在馬皮做的水囊里不安地叮咚作響,而此刻,水囊卻安靜地坐在馬背上,充滿耐心地酣睡。
太陽還沒有升起,這賜大地、樹木、巖石、生靈以光明、以水、以流質(zhì)的風(fēng)、以純樸和感動的神祗,這統(tǒng)率牛羊、骨頭和黃金的王,此刻就在阿爾卡山內(nèi)棲息。而馬蹄彌漫的大草原上,和我一樣滿腮胡須的漢子們,正圍攏在阿爾卡山口之外,就靠火和烈酒取暖。畢生用血液運鹽,畢生用骨頭歌唱,他們?nèi)缱约荷屏嫉淖T一樣,在黑暗的寂靜中沉默不語。像一堵風(fēng)中的石墻,守望著那隨風(fēng)而降的火焰與天光,守望著祖先最初的秘密和家園。
噢,你聽,究竟是哪一匹馬率先嘶鳴,讓我們從驚醒的壯麗中,最先看到,在山巖靜止的一只鷹,在風(fēng)中流動的一面旗。呀!晨曦,這光茫四射的紛繁,這望不見邊際的云朵,這美麗的大漠、草原和妹妹樸素的歌唱,這流浪人共同廝守的真正寂寥的家園,究竟,是在誰的筆下誕生?究競,是在誰的內(nèi)心閃亮?
四蹄踏雪,我們也總是在這時候,用這樣的形容詞,給一匹真正優(yōu)秀的馬命名。在寂寞中它就是我們的旅伴和情人;我們也總是在這時候,把圍攏在酒罐旁的好兄弟叫醒,揚起馬鞭,催打著自己的名字趕路。
阿爾卡山口,遠離故鄉(xiāng)的蠻荒之地。一匹馬或一根骨頭,都將在十月的冰河中經(jīng)受苦難。我日夜奔波的坐騎和好兄弟啊,你們誰,不希望自己在被太陽觸及之前,最先出發(fā)并且最早到達呢?
火焰中的名字,大地深處的氣息,在高過馬頭的草葉上棲息。當十月冰冷的河水,已在枯黃的原野上找到歸宿,當羊們停息下來,開始在沙粒與沙粒之間,尋找著舊王朝的痕跡,口袋空空,我們將面臨怎樣的饑俄和寒冬。
黃金打造的籠頭,白銀珠飾的馬鞍,頂著劍一樣明亮的星光,在開滿露珠的大草原上疾馳。我們總是小心翼翼地護著水囊、種子和鹽袋,護著火把、眼淚和傷口,在沒有灰燼的光焰中奔跑。用骨頭歌唱用血液取暖,并且用祖先留下的硬鐵環(huán)作為互不設(shè)防,一起飲酒一起睡覺一起趕路的憑據(jù)。哦,阿虹,我們是漂泊著的好兄弟,在理想和真正的一無所有中幸福放喉。
可是什么時侯,我們把詩這唯一賴以記事的東西丟失了。什么時侯,我們嘗遍了所有的痛苦。尋找到一小片水草地定居之前,我們永遠也無法讓馬蹄停頓下來,而小小的歌子經(jīng)過我們粗砥的喉嚨,在滿是血泡的嘴唇上開放時,已足夠令找們看見遙遠的愛情,以及她閃閃發(fā)光的歌唱了。
卡爾牧大草原,遠離城市的黃金國度,一棵樹木一片森林都是寂靜深夜里,為我點煙的異族兄弟。卡爾牧,阿爾卡山口之外的一座無垣之城,一座霜月之城,在祖先生活和理骨的干河床旁,我們大口地喝酒樸素著生活,為的只是,和滿臉絡(luò)腮胡子的運鹽漢子們一起,坐在風(fēng)里,守望晨曦。
有聲音自翅膀上飛過,啞然的氣息如一條繩子。及其之上太陽神秘的光亮,及其之上井壁陰綠的暗苔,在四月底五月初的夜中,清晰地吹動著燃燒的星光。那些金黃的顫抖的渴望呀,我所熟悉和懷念的那些事物的名字呀,是一些什么人在故鄉(xiāng)之外,遠遠地歌頌著呢。
把手伸向天空,讓思念的星光濕潤。頭顱干渴在風(fēng)中,平靜、焦灼成者痛苦,如一只開裂的吊桶,在枯井旁,有著易碎的預(yù)感。星期一直到星期六,當我含著滿眼眶的淚,重新走向咸澀而強烈的海,走向那些浪沫飛濺的古木舟時,早晨的太陽還會為我,唱出一支渴望已久的歌嗎。
伏在高高的井臺上,久久地等侯一滴水的降臨,于水桶不能企及的距離,于五千年一脈相傳的淵源里,汲水的人,拼命以根與手的堅韌,也不能沖淡咸澀的鄉(xiāng)愁和濃濃的一滴血。
而眾鳥飛過。在此之后,落滿象形文字的海面上,憑據(jù)光滑而僵硬的井繩為線索,你便能為一只充滿渴念的桶,找到回家的方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