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期任
(貴州)
精靈之歌(組章)
封期任
(貴州)
撲向火塘,便意味著死亡,可你沒有一絲恐懼與后怕。面對著死亡,你表現(xiàn)出一種凜然的莊嚴。
你的美麗,不在于你彩色的羽翼;在于你,在天地之間舞動。在于你對死亡淡泊的理解,超過了你對生存的詮釋。
茫茫田野,那一簇簇燃燒的火苗,是你驅趕黑夜的光芒嗎?
蛾飛舞——,飛舞——,像是燈火的焰苗,抗擊生命的冰雪。
不管置于何地,身在何方,即使在滄桑的歲月,你的每一個肢體語言,都足以彰顯靈魂的熱烈。
看你的舞蹈——是你的愚笨,還是我的聰慧?成蠶成繭的蛻變,蘊藏了來年的芳華。
一夜春風起,你這幼小的精靈,又在空中漫舞……
天地本已是你的故鄉(xiāng)??酀崎L的吟唱,正在斗笠下,旋轉著飛遠。
這是月下永遠的對答吧?不然,你的聲音,不可能保持著一種特有的高亢。
詩情蓊然的夏日,你點燃“關關睢鳩”的輝煌。蒸蒸升騰的不僅是《楚辭》的雋永,而且還升騰起你享譽部落中的另一種方言的味道。
我多么想像你一樣,一生苦吟,苦吟著千秋的華章。
讓豪邁的歌詠像江河澎湃。
可季節(jié)枯黃的日子悄然來到,你嘶啞的歌喉漸漸冰冷。一縷寒霜,張牙舞爪,妄想把你這大自然的歌者埋葬。而你,蟄伏于葉落枝枯的樹梢,依附于縹緲的云彩。
讓歌唱的主題,隨凌寒綻放的菊花,在風信子祈禱的楓紅里,綿延一個祝福。
遙遠、遠遙,越過冬天的雪線。
海藻,浸染了你斑駁的身子。溫軟的沙灘,掩埋了你曾經的卑微與弱小。低飛的羽翼,如一道黑色的閃電,劃破浪峰,剪碎悠然的云彩。
你這潔白的精靈啊,每一次擦浪掠起的飛濺,足以令渾濁的泡沫,收斂起猖狂的面孔。
在海風張開雙手的放聲長嘯中,你不驚叫,也不飛走。只跋涉在潮濕的沙灘,用粗糙的沙礫打磨你腳趾里隱藏的一個個信仰。犀利的目光刺穿大海的盲腸,讓哽咽的遠方,滾來滾去;充血的瞳仁里,閃爍著碧海的清澄。
以無邊的大海為家,大海是你永遠歡樂的歌詠。
當你展翅遨游,海天一線,唯見氣魄與孔武。足跡所到之處,目光所射之處,企鵝的狐疑、海豹的恐怖,
以及那些雀鳥的戲謔與輕蔑,統(tǒng)統(tǒng)溜走。
你這逍遙的天使啊,你的翱翔讓世俗的羅網破裂,你打開清凈之門,蕩滌蒙塵的思想。你亮開翅膀,我和那些卑污的精靈們一樣,羞愧自己的渺小。
你胸膛里流淌的音符,像海蓮花的一樣,盛開在湛藍的馨香里,豪邁而雋永。
你的歌聲,如斧鉞劇烈碰撞,迸發(fā)而出的金屬之聲,再現(xiàn)了一個水手踏碎巨浪的畫卷。
你這靈性的水鳥啊,請將你閃光的雙翼借給我!讓我在海風中永不疲倦地穿梭,在金色的天宇中掛滿歡樂的云彩。我還要借你羽翼穿透黑夜的暗影,穿透我的猥瑣與膽小。
季風把一個陳舊的季節(jié)卷走。歲月的年輪,碾碎了滄桑的風塵。
翻閱線裝書,很想拾綴幾個上古的文字,假借一首唐詩的意境,縫合意象的傷口。讓落葉,讓蛻變的蟬,有一種極致的安詳。
你自遠方的田園、自夏日的狂躁中,款款而來。血色的羽翼,剪碎了落霜的霧靄。
因為你的靈動,深秋有了血色。你的羽翼扇動一串串潺潺流淌的音符,喧鬧了一個寂靜的世界。
落荒而逃的精靈們,眼里也有了自信的光芒。
你用你的香唇,親吻著含苞欲放的荷蕾。一縷縷暗香涌動,浸染了晚秋的凄涼。
你,一個天生的舞者。每一個肢體語言,都顯示生命的綺麗。每一片優(yōu)雅的曼舞,都彰顯著,你對生命的無比執(zhí)著。
因為你的靈動,歐陽修《秋聲賦》里透出的悲涼與黯然,添了明快的色彩。
也因為你的執(zhí)著,嫣紅的楓葉快樂著,翩舞著。
鳴唱的螽斯,也自由地吟唱著……
活血,我正被一只珠光寶氣的手從頭頂?shù)侥_上按摩。現(xiàn)在洗衣房里帶著肥皂泡的聲音溢了出來,它無意地來到了我的眼前,它是原聲的,它的原創(chuàng)音樂正走到前臺。它從不管背后閃著貴族光澤的樂器和眼前敞亮的金碧輝煌的大廳,它不管它的出現(xiàn)是否和諧或令人質疑,它像一個盲人正演奏和陶醉屬于自己的音樂。它從空中能隨便抓到樂器,它不管品相、音準、音階,任意地發(fā)聲并讓它在我生活的空間彌漫。我知道它正在以另一種真正屬于它自己的聲音語言,來解釋世界,它是屬于時間的,在時間的延續(xù)中,它把它的手指放了進去,把時間拆開,分解為每一個動作和體驗,我坐在電腦前眼睛仔細地端詳著它,它是手指的形狀,一個又一個帶著皺紋和凍瘡的手指的形狀,此刻,它正在清理我的頭發(fā),翻檢我的皺紋,整理我的衣褶,揩抹我的污跡……啊,這些從手指的毛細孔中發(fā)出來的盥洗間的聲音,它也在慢慢磨損著消耗著,侵入我像一件衣服的整個上午和漫長的無休無止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