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曙輝(湖南)
孤渡(組章)
黃曙輝(湖南)
黃曙輝 男,漢族,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益陽市作家協(xié)會副主席。主要寫詩,兼寫詩歌評論。出版過散文集《四季情緣》,報告文學集《槍魂》《先鋒之歌》,個人詩集《荒原深處》《大地空?!贰对跁r光的鋒刃上》《水邊書》和詩歌合集《空鏡子》《中國九人詩選》等著作。作品見于《文藝報》《人民日報》《星星》《綠風》《中國詩人》《中國詩歌》《詩潮》《新詩》《揚子江詩刊》《清明》等眾多刊物。
一個人的旅程尚遠,天黑之前,必須趕到對岸。
天已擦黑,山高水長。
左岸黛色的山崖,危言聳聽,巖鷹的翅膀,像遠古的寓言,讓人敬畏。右岸的田疇,一望無際。遠處的暮靄,連接塵世的蒼茫。
一葉隨水漂流的小舟,停滯于洄水處,像一份不期而遇的愛,容與回旋。
登舟。孤渡。
縱一葦之所如,何處是岸?回頭是岸,對岸是岸。水在水中,岸在岸邊。
滄浪之水,洗不清諸多的念想。一葉孤舟,載得動整個世界。別無選擇的選擇是一種選擇,無路之路才是唯一的道路。
大風起兮,波翻浪涌。風聲鶴唳兮,孤舟孤渡。
渡己,渡人,渡命。
一個人的旅程尚遠,我還在遠離岸邊的水中。
一葉孤舟的影子在水里不斷碎裂與變幻,一人孤渡的情景在天地間沒有觀眾,也無需觀眾。
天黑之前,我保持靜寂無聲。
堅硬的弱者,是我鄉(xiāng)下灰頭土臉的親戚,總是被命運置放于生活的低處,在水深火熱中遭受煎熬。
為正義磨刀,也被迫為邪惡磨刀。性格完整的一塊石頭,現(xiàn)在已經(jīng)殘缺不堪,像極了一個衣衫襤褸的流浪漢。
為正義獻身是心甘情愿的,而成為邪惡的幫兇,那是命中注定的過程。在壓抑中消瘦,身軀,意志,責任,山高月小。單薄的身子,是一種見證和控訴。
說假話的人太多,磨刀石,在實事求是的讖語中,實事求是地表達真實。
而真假并不難辨,一塊遭受過磨礪的石頭,知道污泥濁水掩蓋著的最后真相。
刀鋒沒有性別。
刀鋒隱藏在看不見的閃光后面。
刀鋒們?nèi)∽吡四サ妒饫难例X,咀嚼人世間無味的食物。
一群群弱者躺倒在廣袤的大地之上,他們褪去了身上的衣物,赤裸裸如同一塊磨刀石,等待任人宰割的命運。他們從不流淚,淚水是天空落下的雨水。消磨,是命,碎裂,是命里開出的最后一次花朵。
堅硬的弱者,很多時候讓一些胡亂的刀鋒,突然遲鈍,發(fā)不出聲響。
眼睛已經(jīng)累了,我想讓它們關閉窗戶,靜下來休息。
這個世界太多骯臟的物事,它們強行侵占我的視域已經(jīng)很久。攪起的塵土,欺騙整個世界,硝煙在霧霾里隱身,很多人的眼睛,已經(jīng)習慣了灰蒙蒙的影像。
謊言潛伏于塵埃,真相一直被虛假的表象所遮蔽。
一場又一場的戰(zhàn)爭,在看不見的地方交戰(zhàn),聽不到冷兵器時代刀劍的聲音,一切都在靜悄悄地進行。
失聯(lián),成為一個驚恐的代詞,它暗含的意思,不單單是某一事件的特指,而是整個人類秩序的混亂不堪與邪惡陰謀的一次次得寵。
諸多的疑問,不絕于耳。諸多的花絮,迷惑眼睛。
不如關閉窗戶,讓淚水無聲流淌。讓奔涌流淌的淚水,洗刷罪惡與魂靈。
殺人如麻的戰(zhàn)爭,只不過是政治家們的游戲,他們站在彌漫的硝煙之上,試圖將自己推上歷史的高峰,眺望世界。傳奇樣的傳記,穿上了很多虛偽的外衣,上面長滿青苔,仿佛原生態(tài),虛偽得自然而然。
生活的精彩之劇,不斷上演。離奇的情節(jié),超過編劇者們的想象極限。
難解。不解。無解。計算的草紙已經(jīng)堆積如山,各種各樣的公式,像巫師筆下的符咒,留下諸多無法破譯的秘密。
我一次次出入于自己的名字,點火把,打燈籠,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試圖找到揭開謎底的路徑,可是,依舊一次次迷路于障眼法,在真相的隔壁,坐井觀天,聞香識人。
一串串念珠戴在手腕,胸前,我閉上雙眼,手捻檀香的法珠,靜坐,入定,讓眼淚自然而然,不受任何壓抑和限制地流淌,在不解之中,等待一首絕句的出現(xiàn)。
也許,雖然也許永遠沒有答案。
清澈的泉水暗無天日地底涌出,泉水們是不諳世事的童稚,無法理會這個世界可能對于他們的栽贓與陷害。
洗硯池,已經(jīng)不知道被人染黑過多少回了!泉水們好像毫不在乎,視而不見。汩汩而出的泉水,像任性的孩子在塵世的煙霧里左沖右撞,滿面塵灰。
也許有淚,但是無法看見,它們已經(jīng)在昏黑的水中,不知所蹤。
或許,這就是命。命中注定了要黑,就讓它黑,哪怕一時間遭受無法言說的委屈,哪怕自己無法清洗自己遭受的黑。
一支筆在洗硯池中清洗干凈,無數(shù)支筆在洗硯池中清洗干凈。也許,持筆者曾經(jīng)畫下了美好的圖畫,寫下了瀟灑的書法;也許,他們被持有者寫下地契、訃文、不平等的條約,寫下比黑墨更黑的詭計?然而,所有殘留于筆上的黑墨,都得讓洗硯池的泉水們來承受最后的結果。
欲哭無淚。對的,早已無淚。也許,泉水們早就知道這個結局,所以它們一直歡騰跳躍,在洗硯池里舞蹈。
“泉”,是白色的水,這姓氏里注定了的清白與潔凈,沒有誰能最終染黑。泉水們汩汩而出,前赴后繼,從來也沒有停止過它們的步伐,它們毫不在乎強加于它們身上的莫須有的一切。
在洗硯池邊坐坐,披頭散發(fā)的柳絲,拂過池中的泉水,也拂過洗筆人的心頭。
洗硯池裝著墨色,墨色里藏著潔凈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