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永
對比2003年被查處的劉方仁、程維高,和2014年被查處的蘇榮、白恩培,觀察這四位省委書記從高峰跌落的軌跡,可發(fā)現(xiàn)其間充滿了權力的任性,而監(jiān)督機關對他們大多無計可施。
他們貪腐的基本套路也大致相同:利用手中的公權力,拿人錢財,幫人站臺,只是拿的錢有多有少,有的是自己拿,有的是家人拿,但通常是兼而有之;所幫之事,既有代人平事,也有幫人升官,也通常兼而有之。
在上述四個案例中,除了白恩培案尚未有詳細的披露外,在其余三案中,均能頻繁看到家屬的身影。其中,河北省委原書記程維高對親屬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謀取私利的行為,采取的是放任態(tài)度;劉方仁對兒媳放棄原來的工作,專門利用自己的權力“拉皮條”,采取的是默認態(tài)度;到了蘇榮,則已經對親屬利用其特殊身份“擅權干政”采取縱容態(tài)度。在這一過程中,省委書記的權力,在中國的人情背景和權力監(jiān)督缺位的現(xiàn)實中,往往被異化為一種“共同權力”,其家屬、朋友以及其他的血緣與利益相關方,都成為了權力行使的主體。而他們行使這一權力的前提,是得到省委書記的“授權”,或者默認。
2003年封面報道中的《誰來監(jiān)督省委書記》一文,是由中國行政體制改革研究會副會長、國家行政學院教授汪玉凱撰寫。他在文中提到,一個人只要和省委書記交好,就可以左右很多人的命運,于是這個人實際上也就擁有了很大的權力。
汪玉凱近日在接受《中國新聞周刊》采訪時表示,在十八大之前,這一權力被廣泛分享的狀況,并沒有多大的改觀。
另外,權力在這一過程中變現(xiàn)的效率,也往往高得驚人。劉方仁為別人“撮合”的幾件事,要么是一個電話就能解決,要么是親自出面約一頓飯。而他在這一過程中的收益是獲得贓款661萬元和1.99萬美元。
在關于蘇榮的通報中,中紀委首次使用了“賣官鬻爵”一詞。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廉潔研究與教育中心主任任建明分析,這說明蘇榮的腐敗情節(jié)特別嚴重,甚至有可能以金錢的數(shù)額來決定官位的高低。
對于貪官而言,在他們面臨為數(shù)不多的風險中,舉報是較為棘手的一個,而對付的辦法通常是迫害。在上述4個案例中,至少有三例中官員對舉報者進行了迫害。程維高是對舉報人毆打、恐嚇,蘇榮則直接將舉報者關進了監(jiān)獄。
這種惡劣的濫權行為,比一般的貪污受賄更容易引發(fā)他人的反彈,從而加速了這些人的落馬。有人將這一邏輯概括為“官場的‘作死定律”。
對于省委書記腐敗的原因,中紀委通常給出的解釋,是這些官員“放松了思想改造”“個人主義惡性膨脹”“自恃位高權重,目無黨紀,獨斷專行”。這是一個強調官員自律的思路,將這些人從一把手走向囚徒的主要原因,歸結為自我約束不力。但很多人認為,不應該過于夸大官員的自律能力?!耙粋€官員的升遷,與其自律能力并沒有多大關系。也就是說,一個人的自律能力,并不會隨著一個人職位的升遷而變好。所以,指望用自律來‘hold住日益增長的權力,從邏輯上說是不成立的?!币晃皇茉L學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
中共河北省委原書記程維高在他的回憶錄中,從對自身的反思中提出了體制的問題。他說:“我是很霸道。但是,這一切都要放在政治體制上來觀察。這個體制讓我有權力霸道?!?/p>
他舉了一個用人的例子,來說明這個體制的問題。當有朋友問他一個省委書記的權力能大到什么程度時,他說,對副廳級以上的官員,他個人就能說了算。
“操作的程序通常是,我要看中了誰,把組織部長叫過來,說我上一次在某某地方見到那誰,感覺他思路不錯。其他都不要說,這個話朝這個地方一落,馬上組織部會按照干部任免的程序去考察,然后會拿到常委會上來討論?!?/p>
這樣,省委書記的個人喜好,就成了白紙黑字、需要集體負責的組織決定。這一過程,被戲稱為“一把手”私欲的“洗白”過程。而組織部長這么做的理由,無非是通過滿足省委書記的需求,換取其對自己升遷的支持。
而基于同樣的邏輯,這一做法也會被其他的官員復制,甚至包括一些本應對省委書記負有監(jiān)督責任的人。
“比如省紀委書記,對省委書記本有監(jiān)督之責,但在自己的升遷都由對方掌握的情況下,他們下意識地趨利選擇,不是去監(jiān)督,而是去滿足?!币晃皇茉L的公共管理學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而上級的紀檢部門,又存在“上級監(jiān)督太遠”的問題。
而上述情況,也會發(fā)生在其他的監(jiān)督機構身上。這些機構還包括省人大以及省司法機關。在中國的制度框架中,往往存在一些制度上的悖論:有些部門被賦予了監(jiān)督責任,但其人、財、物卻被掌握在被監(jiān)督者手里,導致的結果必然是監(jiān)督虛置。
在《誰來監(jiān)督省委書記》一文中,汪玉凱分析了各個監(jiān)督機構的處境后,最后得出的結論是:“仔細分析這些名目眾多的監(jiān)督體系,對于一個地方如省里的省委書記這樣的一把手來說,卻幾乎很難發(fā)揮應有的作用?!蓖粲駝P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十八大之前,上述狀況沒有切實的改變。
一位受訪學者告訴《中國新聞周刊》,要真正解決監(jiān)督的問題,還是要在權力的分配上做文章,其核心的思路,就是要擺脫省委書記的控制。
(摘自《中國新聞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