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新梅

困在家兩個月了，浙大畢業(yè)生馮曉軍的工作還沒著落，他每天輾轉(zhuǎn)于各種應聘考試。但都在面試上敗下陣來，讓他又氣又恨。

“要靠你自己，別老是想著走后門。”曉軍父親是一位退休小干部，一生清正廉潔，從不喜歡搞“形式主義”，對于兒子的工作也是如此。

“老爸呀，你以為我不知道，這年頭哪有公平競爭?！睍攒娬媸怯锌嚯y言，想起當年考上浙江大學一度成為全村孩子學習的榜樣，如今卻淪落為大家的笑柄，真是世事難料，莫名的沮喪涌上心頭。

這都是第八次參加應聘了，筆試成績依然不錯，只與第一名差了0.5分，如果面試和筆試一樣公平公正，曉軍的工作是十拿九穩(wěn)?？伤睦镒钋宄斯P試分數(shù)的真實性，其他全是拼爹拼娘拼關(guān)系了。

為了面試，曉軍吃不好睡不好，幾經(jīng)周折了解到這樣一個消息：這次招考單位的一把手黃清全和自己是同一個鎮(zhèn)。當晚，萬般無奈的曉軍只好把這個信息告訴了父母，本鄉(xiāng)本土，目的是能不能從黃村找到關(guān)系，就算“曲線救國”吧！

聽說兒子參加應聘的單位頭頭是黃村的黃清全時，平時只會唉聲嘆氣的母親居然又問了曉軍一遍，“你確定真的是黃清全？”得到兒子的肯定后，母親一改往常的頹廢神情，大包大攬地對兒子說：“這件事包在老媽身上了。”弄得曉軍和父親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是不是被氣糊涂了。

“你有什么招數(shù)？”父親鄭重其事地說，“這年頭，行賄也要繩之以法?！?/p>

“這個，我自然明了。”母親很有把握地點點頭。

早上，黃清全剛在松松軟軟的老板椅上坐下來，秘書說他有個鄉(xiāng)下親戚已經(jīng)等了好一會了?！班l(xiāng)下親戚？”會是誰呢？一般來找他總會提前打個電話來，他的親戚都在黃村，自從當局長后，嫡親遠親堂親只要能沾個親字的都找上門來。這個不速之客又會是誰呢？莫非又是一個八竿子快打不著的遠親？不管怎樣，既然已經(jīng)在門口等了，就見一面吧！不然，傳到鄉(xiāng)下說自己擺架子也不太好。況且，在這個“風口浪尖”之時，要深入踐行群眾路線呀。

馮曉軍的母親進了門，黃清全怎么看也不認識??！只好問她，“你是誰？我怎么從來沒有見過你?！?/p>

馮母不慌不忙地說：“黃局長您貴人多忘事，怎么還會記得一個相隔二十多年沒有再見過的人呢！”

“二十多年不見？”黃清全一驚，心里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從椅子上站起來。

馮母從衣袋里掏出一張用手絹包得嚴嚴實實的黑白照片，小心翼翼地遞給黃清全，黃清全接過一看，頓時像中槍一樣，跌坐進老板椅里，往事一下子被生生割開一條縫，那可是黃清全年輕時一件非常隱秘的事啊！難道，莫非……

往事“不堪回首”——當時，黃清全剛進鄉(xiāng)政府工作，被安排在二十公里外最偏遠山村的馮里。那時交通不便，不要說公路，就連走路也是七高八低的山間小路，所以黃清全每次去馮里，總會在村里待上一二天。就是這樣，他和當時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慧芳好上了，兩個年輕人不久還偷吃了禁果。

后來，黃清全工作調(diào)動，他擔心和村里姑娘慧芳結(jié)婚會阻礙自己的前程，就狠下心拋棄了她。只是后來聽說慧芳還懷了他的孩子，再后來又聽說慧芳嫁到很遠的地方去了，甚至還有人說慧芳尋短見死了，各種傳聞都有，但這件事黃清全也是不得以而為之，年輕人為了事業(yè)總要有所選擇。直到近幾年偶爾聽到馮里這個村名時，隱隱掠過一絲內(nèi)疚。

莫非眼前的女子就是慧芳？可他怎么看都看不出有一點當年慧芳的影子？他有些疑惑，小心地問：“請問你是……還是……？”

馮母看見黃清全的表情，就知道他已經(jīng)想起往事了，就說：“你先別管我是誰，我今天來找你也不是來和你敘舊情或算舊賬。我只是想告訴你，我的兒子參加你們局的招聘考試，得了第二名，希望你在面試時能夠秉公錄取。我相信我兒子的能力，除非你們背后又出什么花招。”

黃清全有些不敢相信，眼前這個女人就為了這件事，他有些不信，“你真沒有別的事了？”

馮母很爽快地回答：“沒有了。”說完就起身告辭。黃清全手里拿著照片，叫住她，馮母卻說：“有些事，我現(xiàn)在不告訴你，以后我一定會和你說清楚。對了，我兒子今年二十三歲，你在馮里工作應該二十四年吧！”假如當年慧芳把自己和她的兒子生下來的話，不也剛好二十三歲嗎？黃清全心里一陣抽緊，莫非……？這個女人也不至于要這樣說?。∪绻斈昊鄯忌潞⒆?，不可能帶著孩子再嫁人?。↑S清全馬上讓秘書把這次考試通過筆試人員的資料拿來。

馮母坐在回家的車上，心里也忐忑起來，假如這黃清全不買她的賬，如何是好？畢竟自己的兒子不是當年黃清全和慧芳生下來的孩子啊！那個孩子早已隨慧芳嫁到陜西去了，那件事除了當事人，也只有她一人知道，畢竟當年自己是慧芳的閨蜜！若不是為了兒子的工作，她會把這個秘密永遠藏在心底，現(xiàn)在也只能在心里對朋友說聲對不起，自己真的是沒辦法。

此時此刻的黃清全，正在認真核對面試人員，生怕漏過了任何一個細節(jié)，剛才的女人，慧芳，面試……他知道該怎么做了。

遇見

馬上又要開初中同學會，水務集團紀委副書記沈紅是聯(lián)絡(luò)人，她拿著通訊錄一個個打電話，當看到蘆飛這個名字時，她頓住了，一想到他，沈紅感到胸口特別沉悶，這種難受無從解釋。

沈紅和蘆飛原本是初中同學，手牽手走過了青蔥歲月，后來又一起共事了三年，只差一點就邁進了婚姻的殿堂，但因為三年前蘆飛在施工項目上“失足”了，然后，一切就斷了。

其實，上個月，沈紅還見過蘆飛，只是在那種場合，什么話都沒有說上……

那是“七一”建黨節(jié)，沈紅安排集團的黨員去市監(jiān)獄的法紀教育基地參觀學習，剛開始讓手下小王電話聯(lián)系沒有預約上，說是教育基地參觀7月份接待已滿。后來，沈紅就跟另一個小學同學區(qū)紀委常委吳明聯(lián)系，請他幫忙才安排進去了。一想到去法紀教育基地，沈紅就想到了蘆飛，不知道這次去參觀能否碰到他呢？

7月1日下午，沈紅帶著集團200多名黨員干部到法紀教育基地，在教育基地同志的帶領(lǐng)下參觀了警示教育圖片展，觀看了電教片和南郊監(jiān)獄電子傳輸?shù)姆缸锓倘藛T教育改造實時場景，聽取了2名職務犯罪人員的現(xiàn)身說法，一個個真實的案例，一句句發(fā)自內(nèi)心的懺悔，令所有在場的人員內(nèi)心深為震撼。

這次，讓沈紅感到意外又驚喜的是還真見到了他，這個曾經(jīng)心心念念的人，現(xiàn)在這么真實出現(xiàn)在沈紅的眼前——剛開始她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又是擦眼睛，又是推眼鏡的，才確認真的是他，他就在站臺上做報告，不，是現(xiàn)身說法，他的聲音相當?shù)统?，語氣中是滿滿的悔恨，聽著他的肺腑之言，沈紅的心情格外沉重，在這樣的地方碰到曾經(jīng)的他。這輩子，沈紅都不會忘記三年前的那個夜晚。

在“星光下”那個熟悉的餐廳，伴隨著玫瑰的香味，悠遠的輕音樂，蘆飛向沈紅提出了求婚?！凹t，我已經(jīng)在湖濱花園買了房子，你看這是首付款項的發(fā)票，我們，我們終于有房了，你愿意……”可就在沈紅要開心地回答“我愿意”三個字時，蘆飛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出事了，你趕緊回來一趟……”只聽到電話那頭急切的聲音，也就在那一分鐘的間隙里，蘆飛拿起外套，起身就健步奔了出去，“紅，對不起……”沈紅，怎么也想不到，這就是蘆飛留給自己的最后字語。

此刻的沈紅，早已是淚眼婆娑。這三年前已經(jīng)流干的眼淚，怎么到現(xiàn)在還如此泛濫。如果不是母親，一定要阻止我們;如果不是世俗，一定要逼迫蘆飛;誰說必須有房有車，如果不是，那么，我怎么會在這種地方遇見他呢？

沈紅不經(jīng)意間瞥到現(xiàn)場也有不少同志在抹眼淚，其實，自己是來過多次，上個月全區(qū)的警示教育大會就在教育基地召開，區(qū)委書記在這里做了個長篇報告，給大家上了長長的一堂法制教育課。每次來這里，沈紅都有種透不過氣來的感覺，每一次都讓靈魂備受洗禮。她在想，不知道，自己站在他面前，他能否認出自己呢？即使認出了，又會有怎樣的尷尬？

“我后悔莫及，我希望在座的領(lǐng)導不要重蹈我的覆轍，一定要警鐘長鳴……”10分鐘后，他結(jié)束了他的現(xiàn)身說法，這時候會場靜得鴉雀無聲，沒有掌聲，沒有任何竊竊私語。站在身旁的民警正欲帶走老同學……

“等一下?！本驮谀且豢?，沈紅也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猛地就站了起來，喊了一聲，民警和老同學都回頭了，“這位領(lǐng)導，有事嗎？”民警看了下沈紅，見她沒說話就轉(zhuǎn)身了，沈紅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蘆飛，顯然他根本沒有認出她來，眼前的他，滿臉皺紋，又黑又瘦，眼神一直在迷離。這個曾經(jīng)的陽光男子已被生活的魔刀刻得慘不忍睹。此時，沈紅很想上前去問他，是否還記得她，但是，她的腳卻被什么東西定在那里，死死不能動彈……

就這樣在四目相對的瞬間，不知道她和他都在想些什么。也許，一轉(zhuǎn)身，就是不同的風景。

責任編輯/文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