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雨虹
有生之薄,是曰蜉蝣。育微微之陋質(zhì),羌采采而自修。不識晦朔,無意春秋。取足一日,尚又何求?戲 淹而委余,何必江湖而是游。
——晉·傅咸《蜉蝣賦》
他是一只年輕的蜻蜓。
年輕是任性的資本。當(dāng)長輩們告訴他蜻蜓應(yīng)該是草綠色時,他執(zhí)意把自己長成了藍色。長輩們警告他:“你這樣總有一天會被淘氣的小孩子一眼看中,捉到網(wǎng)里,黏到紗窗上……”他不顧勸告,反而咧開嘴笑。
不過,在年輕一輩的蜻蜓里,他最出色。他飛行的姿態(tài)、乘著氣流轉(zhuǎn)彎的模樣、迅疾的起落動作……都帶著淺藍色的影子。他本可從堂叔那兒繼承“獵手”稱號,但不久后大家發(fā)現(xiàn),他不像其他蜻蜓那樣不停地捕捉蟲子,每天只求吃飽,然后飛到很高的地方盤旋,變成一個藍色小點。即使風(fēng)雨欲來,他也整日停在水邊的草葉上休憩,懶懶地伸展開藍色翅膀,打著哈欠。
長輩們十分失望,卻無計可施,日子久了,也就由他去。
這是新的一天。
他緩緩降落在水邊的草葉上,打盹。夢醒時分,他感覺身下的植物輕輕打顫,仔細一看,一條白色蟲子正停在那上面。
這條白色蟲子飛得慢,還是垂直飛行,身后拖著三條長長的尾絲。
他第一眼就被那三條白色尾絲吸引住了。
“嗨!”
對方沉默。
“我叫蜻蜓,你呢?”
對方依然沉默。
“你為什么可以垂直飛行?”
“離我遠點兒?!睂Ψ浇K于開口,卻并不友好。
他笑起來——明明是你這家伙自己飛到我身邊來的嘛!
那條白色蟲子似乎比他還不愛動彈,停下來之后就像睡著了一樣,只偶爾扇動翅膀。
他打量那家伙的翅膀,比他自己的要寬,是半透明的乳白色,像小小的帆,尾絲在風(fēng)中飄動。
那條白色蟲子拿黑色眼睛瞪了他一眼,沒說話。
他只好自己打破沉默,開始自言自語,講述他飛到高處時見到的天空、樹林、金色油菜花田和鱗次櫛比的房屋……
“這些你都見過?”那條白色蟲子終于開口。
“是??!”看著那條白色蟲子專注聆聽的模樣,他開心極了,“你想不想看?我?guī)闳グ桑∥覀儸F(xiàn)在……”
“不去?!?/p>
他有點兒沮喪,他想,這家伙有可能不喜歡和他一起飛。
“世界很大,對嗎?”那條白色蟲子又說話了。
“是啊?!?/p>
“你多給我講講吧!”
他又開心起來,接著講述雨前忙碌的螞蟻、雨后的彩虹和蛙鳴、蟬和樹木的交談……那條白色蟲子認(rèn)真聽著,眼中漸漸充滿向往。
池塘深綠色的水面上漂浮著白色泡沫,魚群時隱時現(xiàn),淺紅色的小蛇從草叢中悄悄經(jīng)過……一天很快過去,他們整整一天都呆在一起。
遠處,寺廟的鐘聲傳來。
“我要走了?!彼行┻z憾,“明天還能見到你嗎?”
“明天?”
“我想帶你一起,去看看我今天說過的那些地方……”
“謝謝你。”
“?。俊?/p>
“我很高興,今天。”
“這沒什么……”他有些不好意思,沒想到自己講述的東西對于這家伙來說竟很稀奇,“那你就是答應(yīng)明天和我一起去嘍?”
那條白色蟲子低低地“嗯”了一聲。
他高興地扇動翅膀,帶起藍色的風(fēng),重復(fù)了好多遍明天的約定。
“你很煩?!?/p>
“是你講話太少了。明天我們還在這里見,千萬別忘了??!”
“謝謝你陪了我一天。”
“客氣什么,我們還有明天,還有明天的明天……”
晚霞漸漸變暗,他真該走了。
他飛起來。
那條白色蟲子默默注視著他。
他飛走了,忽然又飛回來。
“對了,你還沒有告訴我你的名字呢!我叫蜻蜓,你呢?”
“蜉蝣?!?/p>
指導(dǎo)老師:劉海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