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丹青

李小龍背后的女人

●劉丹青

丁珮68歲了，距離那個恐怖時刻已過去42年。

1973年7月20日晚10時30分，香港九龍十字軍（救護車）總部接到了一個求救電話，很快通知馬頭涌消防局派43號救護車，前往筆架山道67號碧華園。

不久，救護車抬出一具男尸。

他是李小龍，33歲，暴斃，死在了香港艷星丁珮的床上。

此后經(jīng)年，“李小龍”仍是一個偉大且不朽的名字，而丁珮卻被永久釘在了恥辱柱上。

這之前，這個藝名丁珮的女人是香港交際紅人、軍閥后代、邵氏公司最早一批艷星中的一位、武打明星李小龍的情人；這之后，她是一個可恥的第三者、不祥的女人，一度精神分裂。

他死了，而她的苦難剛剛開始

丁珮原名唐美麗，入行后改姓丁，而“珮”是美玉的意思。她的女兒向詠恒說，母親丁珮已經(jīng)“41年沒有出來了”，41年里她不看報紙，不看電視，與外界幾乎隔絕。

過去的40年間，丁珮患過嚴重的精神分裂癥，并因吸食大麻而大腦受損，一度失去記憶。她已經(jīng)完全從原來的工作和交際圈子里退出，多數(shù)時間里，她打坐、誦經(jīng)、與僧侶法師來往。

讓丁珮仍無法靜下心的，是42年前那場震驚世界的意外死亡。1973年6月，在李小龍暴斃前的一個月時間里。丁珮總覺得哪里不對，好像有什么事情要發(fā)生。她幾次出現(xiàn)幻覺，開車走神撞到電線桿上，狀態(tài)很不好。那時她已經(jīng)和李小龍相戀，但并不開心。“他有太太有小孩兒。那個時候沒有電話，我一個第三者，又不能去找他，痛苦得不得了。”丁珮回憶說。

在一次晚宴上，李小龍在嘉禾老板鄒文懷的引薦下認識了丁珮。最初，李小龍是以合作拍片為由與丁珮交往，而片子一年多沒有出來，二人卻越走越近。

丁珮租的房子離李小龍家很近，他一出門就到丁珮這邊來。最初李小龍為掩人耳目，跟家里人說鄒文懷要討論劇本。

那時李小龍聲望極高，練功時間有限，為維持漂亮的肌肉，不惜用高壓電刺激肌肉群生長。身體是他要在世界上獲取聲譽唯一所能仰仗的東西，他容不得自己身上有任何多余一點兒脂肪。他長期服用消脂的藥物，這也是后來在尸檢報告中檢測出類固醇的原因。這類藥物對身體傷害極大，在當時是禁用的。周圍人都認為這樣不行，總會出事。而那個爆發(fā)點卻來得比所有人以為的都要早。

1973年5月，李小龍拍《猛龍過江》時，突然暈倒在片場洗手間門外，到醫(yī)院診斷是“腦水腫”。這次眩暈其實是一個信號，他強大的身體正如一部巨大的機器，內(nèi)部不為人知的斷裂磨損已經(jīng)到達極致，死亡正向他逼近。

兩個月后，李小龍的遺容出現(xiàn)在各大報紙上。多年后丁珮回憶，事發(fā)當天，也就是1973年7月20日晚8點20分，李小龍入睡約一個小時左右，丁珮走進臥室，推門進去，一種未知而強大的恐懼感突然襲來，讓她覺得哪里似乎不對。她推了推李小龍，沒醒，于是她退回客廳繼續(xù)看電視。

事實上李小龍那個時候已經(jīng)死亡。幾個小時前，他來到丁珮寓所，說頭疼，丁珮把醫(yī)生給自己開的一種治療頭痛的止疼藥給李小龍服下。那是處方藥，對普通人來說，服用并不會致死。而當時，李小龍身體各個方面都已接近極限，服下藥物后他沉沉入睡。

9點20分，鄒文懷在餐廳等了幾個小時后仍然不見李小龍，打電話給丁珮。丁珮又一次走進臥室叫李小龍，依舊沒醒。

晚11時24分，李小龍從丁珮寓所被送往伊麗莎白醫(yī)院，被證實已經(jīng)死亡，當時他還未滿34歲。事情離奇且不體面。鄒文懷馬上做出了一個決定：隱瞞李小龍的死亡地點。他授意李小龍家人謊稱李小龍吃完晚飯前后身體不適，之后昏迷不醒，在自己的私人公寓中去世。

4天后，謊言被香港媒體揭穿。

李小龍的死很快塵埃落定。香港的葬禮結(jié)束后，他的遺體被運往美國，葬于美國西雅圖公墓園。而丁珮的苦難才剛剛開始。

李小龍是上集，她是下集

一夜之間，丁珮成了狐貍精、害死李小龍的女人。那年她26歲，怕死，怕鬼，嚇得完全不知道怎么辦。

一切愈演愈烈，傳言有著它本身強有力的邏輯。丁珮因此患上重度精神分裂癥，亂講話，神智不清。

早年，丁珮在臺灣長大，軍閥家庭的背景，她幾乎是一路被寵著。跳舞，跟幫派渾小子打交道。她脾氣大，個性張揚潑辣，與張學(xué)良的親戚吃飯，母親讓她坐上座，沒人敢把她怎樣。

抱著玩票的態(tài)度，她與當時在邵氏工作的鄒文懷簽約邵氏，從臺灣來到了香港。她演技并不好，但在當時的電影圈，丁珮的身世、容貌與派頭，讓她在這個圈子里得到了很多機會。那時，邵逸夫幾乎每一次重要的社交活動都會帶上丁珮，她很快成為邵氏公司與政府官員交際時最拿得出手的人物。

而李小龍死后，這個平時和港督吃飯、出入有名流隨行的女人，一夜之間身邊只剩下母親。

那時，丁珮已經(jīng)離開邵氏，沒有片約，自然也沒有片酬。倒是李小龍的太太琳達偶爾過來安慰她：不要太難過。

這一年丁珮開始酗酒，早年跟李小龍在一起時兩人也吸一點兒大麻，如今她陷入困頓，更變本加厲地吸起來。不久她大腦損傷，忘掉了很多東西，醫(yī)生說，她之后很可能再沒有記憶能力了。

更讓她恐懼的是鋪天蓋地的威脅：讓她自己去死，不然就親手把她弄死。這些威脅來自李小龍的粉絲。

“這件事情我不是過錯方，我也是一個受害者，但是當時所有矛頭都指向我。”丁珮說，自己早就有了這感覺：李小龍是上集，她是下集。

《李小龍與我》

讓人琢磨不透的是，1976年，也就是李小龍死后第3年，丁珮自己任女主角，出演了一部自傳意味的三級片《李小龍與我》。

影片的最大賣點就是丁珮“肉彈”般的身材，它讓劇中的李小龍醉生夢死。之前，丁珮總是一再否認李小龍是因為縱欲和服用春藥才導(dǎo)致猝死的，但在這部影片中，李小龍在丁珮公寓的最后一個下午，二人幾番做愛，而李在這期間服用了藥物。

而且電影片頭用大字寫著：劇本由丁珮提供。這幾乎坐實了人們的惡意猜測。影片一出來，剛剛從精神分裂和吸毒失憶中掙扎出來的丁珮，又一次被打入谷底。

42年后丁珮說，當時她剛剛從精神障礙中走出，“腦子糊里糊涂，而且你知道邵氏給我多高的片酬嗎？”

她確實經(jīng)歷了一段潦倒時期，“那時我經(jīng)濟困難，開支很大，借了很多錢，像掉進地獄里一般?！?/p>

其實，邵氏最初交到她手上的，是一個純愛而深情的劇本。這個頭腦簡單的女人甚至以為接拍這部戲可以幫助自己澄清，把她跟李小龍的關(guān)系通過影片展現(xiàn)出來。

但電影是為了盈利的，并不是要為她紀念難忘的感情。邵氏公司在后期加入大量有替身的裸露鏡頭，并進行了剪輯。公映后的成片讓丁珮大吃一驚，事情的復(fù)雜性超出了她的掌控。其實最初，邵逸夫是想與李小龍合作的，但條件沒談攏。最后李小龍簽約嘉禾，因此冒犯了邵氏，這之間許多過節(jié)，丁珮都渾然不知。

《李小龍與我》讓邵氏公司狠狠賺了一筆。丁珮的痛苦又一次被消費，而這次消費是丁珮親自配合的，比上一次更加無話可說。

結(jié)婚離婚

不久，這個聲名狼藉的女人結(jié)婚了。

丈夫是向華強。在香港，人人都知道，向家曾經(jīng)是整個香港勢力最大的一股黑社會。

向華強認識李小龍，對丁珮也早有愛慕。她是李小龍的女人，這個背景曾經(jīng)搞臭她，卻也多少抬高了她。不論如何，在這個時刻向華強站了出來，不是拍拖，而是結(jié)婚——把丁珮從李小龍的情人變成向華強的太太。

這幾乎是強有力地把丁珮從那攪成一團的沼澤中拉了出來。直到今日，丁珮仍然說向先生是她的貴人，沒有他，那段艱難時日她幾乎不知該如何度過。

成為向華強太太的丁珮不看報紙，不看電視，完全從電影行業(yè)中抽身出來。她過上了久違的安寧日子，外面的聲音、議論，因為向華強的存在而慢慢止息了。不久，她為向華強生了一個女兒，取名向詠恒。

后來，向華強遇到了現(xiàn)在的太太陳嵐。陳嵐漂亮精干，凡事經(jīng)過她無不打點妥帖，她有辦法讓所有人舒服。

婚后兩年，向華強跟丁珮講，現(xiàn)在有了這樣一個人（陳嵐），如果丁珮想離婚，就離婚，不想離婚也可以，但是有這樣一個人存在。

那時丁珮已經(jīng)吃齋念佛，她自己是經(jīng)歷過第三者和為人妻兩種身份的，也能夠想得開。于是二人協(xié)議離婚。向華強禮拜一到禮拜五在陳嵐這邊，禮拜五晚上到禮拜一在丁珮這邊，這個習(xí)慣持續(xù)了十幾年。

33年來，3人的生活幾乎難以分開。向詠恒叫丁珮?gòu)屵?，叫陳嵐媽媽，而陳嵐的兒子向佐幼時就在丁珮身邊長大。幾十年來，向華強一直供養(yǎng)著丁珮，陳嵐對此也無二話。

“感覺他還在，還愛你”

68歲時，丁珮覺得自己該對李小龍，對自己的一生做個交代了。

李小龍死后，她靠佛教、靈力、神鬼之說支撐著走出來。偶爾她會非常嚴肅地告訴別人，李小龍附在她身上了，這讓她可以在不加訓(xùn)練的情況下，輕松地做李小龍生前一模一樣的動作，連肌肉的形狀都如出一轍。

她已經(jīng)到了能淡然目睹朋友去世的年紀。張國榮、梅艷芳死了，早年的邵氏艷星或早逝，或夭亡，或落魄，各自走向不同的宿命。丁珮雖然過著物質(zhì)上不失體面的生活，但她的美貌、熱情、火辣辣的生命力，卻早已隨著老香港的絕代風(fēng)華煙消云散。

“不要太認真，愛情是沒有的?！彼偨Y(jié)自己的命運，“李小龍死了，可夢隨便你做，你感覺他還在，還愛你。要是在一起，未必可以這樣子?！?/p>

她對與李小龍相處時的細節(jié)已經(jīng)記不清了。42年了，李小龍的夫人琳達已經(jīng)三嫁，兒子李國豪28歲在拍戲時被槍擊猝死?！拔也恢涝趺醋呦氯?，能不能走下去，但我從來沒有賴過人?！?說到這里她幾乎要流淚了，“我只是賴自己?！?/p>

她老了，愿意與往事和解。

（摘自微口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