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開玉

一

“到一年級去代課？！”

我瞪大眼睛，看著蔡主任，眼神絕對可以秒殺一切。

“實在沒辦法，找不到人，你就哄哄他們吧……”

誰哄誰啊？看著蔡主任無限期待的眼神，我知道，這課我非代不可了。

李玲玲老師生病了，班上的語文課一時找不到代課人，蔡主任就想到了我。

說我沒有教過一年級，你信嗎？

說我教了快30年的書，就是沒有教過一年級，你會咋想？

不是我不肯教，是學校從來就沒有讓我教過，時間一長，也就不敢教了。

要知道，這些一年級的孩子剛進校門半學期不到，還沒有完全適應學校生活，也還沒有建立起良好的學習秩序，更談不上已經(jīng)形成多少學習能力。說他們是未戴轡頭的小野馬，一點不為過。

想到那一張張?zhí)煺婵蓯鄣耐尥弈槪乙稽c都輕松不起來，渾身直冒汗。

聽說我要來代課，年級組長肖文芳告訴我說搭班老師都高興壞了，立刻在班上宣布了這個“好消息”，孩子們都盼著我去上課呢！我猜，搭班老師極有可能是對孩子們說：“校長要來給你們上課了，趕緊老實一點！”

聽說我要去一年級2班代課，戴校長和張書記都表示要去聽我的課——這里面顯然有“看我如何把歌唱”的成分，對此，我堅決予以回絕，同時又謙虛地表示，等我適應一段時間之后，再請他們?nèi)ブ笇А?/p>

我不敢存有絲毫的懈怠，立刻找了教研組長趙海霞老師，取了教材、作業(yè)本，要了他們的教案來，虛心地學習并修改……

二

我捧著一摞書，早早地走進了一（2）班的教室。

正是課間，孩子們閑散地玩耍著，似乎沒太在意我的出現(xiàn)。我無暇顧及其他，忙著做課前的準備工作。

正忙著，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老師，是你給我們上課呀？”一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湊到我跟前，小臉有點黑。我對他笑笑：“是呀。”正欲問他名字，他卻被另一個男孩抱住了：“紀尹睿，你的作業(yè)呢？快點交來！”叫紀尹睿的男孩似乎并不在乎，繼續(xù)問我：“老師，你今天上什么呀？”在他倆的糾纏中，鈴響了……

因了剛才的插曲，我的微笑已不復存在，嚴肅地宣布上課。

也許是好奇，也許是還沒摸清我的脾氣，第一堂課還算順利，我放慢了語速，兒童化的語言略顯夸張。因為是識字教學，我刻意收斂起平時的恣意率性，在田字格中規(guī)規(guī)矩矩地一筆一畫，偶爾聽到“哇”的幾聲贊嘆，不由暗自得意：就這幫娃娃，還鎮(zhèn)不住你們？

三

連上兩天，嗓子吃不消了。因為每堂課都要不停地講解，一個筆畫需講上半天，從起筆的位置，到行走的態(tài)勢，最后還要弄清運筆的目的地，一個筆畫的完成不亞于一次艱難曲折的“行軍”。你若不講了，他們就開始肆無忌憚了，全然沒把我這個“副校長”放在眼里。那叫紀尹睿的黑小子，每堂課都很興奮，手中永遠拿著三樣東西：小尺、鉛筆、塑料筆套，在空中揮舞不?！?/p>

我對自己的教學，真的沒譜。不像教中高年級，我有著天然的自信和底氣，而對這群娃娃，卻時常有種雞同鴨講、對牛把歌唱的感覺。

想著，還是不能著急，要想辦法在課堂上吸引他們。

我翻出了繪本故事。講故事是我的強項，每天課前講個繪本故事，孩子們肯定喜歡。

講《母雞蘿絲去散步》，孩子們聽得特別認真，不時發(fā)出陣陣笑聲。這堂課，孩子們很乖。

又到上課時間了，幾個學生跑過來問：“什么時候講《母雞蘿絲去散步》二？”

“有二嗎？”

講故事，又由開頭講，調(diào)整到后面講，條件是聽課要認真，小手要放平，不許亂摸橡皮和鉛筆……

于是，《蚯蚓日記》《牛郎織女》《卡卡莫特多島》《我說，你是一頭熊》便一一送到他們的眼前，走進他們的心里。紀尹睿雖然偶爾還會抓那三樣東西，但已經(jīng)不再將它們高舉過頭頂。

有的時候，故事選得不好，他們便毫不客氣地各自游戲，任你繪聲繪色也好，栩栩如生也罷，他們不發(fā)脾氣，只是不理你——人小，就是任性！

四

悲哀地發(fā)現(xiàn)，故事也不那么靈驗了。

《蘇菲生氣了》剛開了個頭，一個男孩就喊道：“聽過了！”

我有點失望，但還是耐心地對他說：“好故事要多聽幾遍，聽多了，你的收獲就多了?！?/p>

繼續(xù)講。

聽過了的男孩先是搶先把故事“透底”：“她嘴巴里冒火了。”“她跑了。”后來，則干脆玩起了“鉛筆戳人”的游戲。這回，輪到我生氣了。

生氣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不加控制——《蘇菲生氣了》的故事似乎正在啟示著我。于是，壓住火氣，輕輕地走過去，附在男孩的耳邊悄悄說道：“好好聽，下課送你一個好東西！”

下課了，從辦公室里拿來了一包喜糖，包裝很精美，男孩很高興。

我這是從精神獎勵淪落為物質(zhì)刺激了嗎？

管他呢，只要有用，啥招都使。

這節(jié)課是口語交際——“自我介紹”。

要說出自己叫什么名字，是誰起的名，有什么含義。

在黑板上寫上小組的編號，我要根據(jù)小組的紀律和選手表現(xiàn)進行綜合打分。

孩子們表現(xiàn)得十分專注，對分數(shù)也特別在意，對我的給分也沒有任何疑問。因為，每次給分之前，我都會實事求是地給一個評價和建議。

下課了，匆匆往辦公室走去，這幫孩子竟會“護送”你一大段路，還會關(guān)切地詢問：“你還來上課不？”——為此，我可以諒解他們上課時的漫不經(jīng)心，轉(zhuǎn)而理解為是對我的一種期待和喜愛。

五

兩個星期后，我的代課便結(jié)束了。

沒有跟孩子們說再見，我那跌跌撞撞的代課小插曲也戛然而止，毫無儀式感。

那天，去三樓聽課。路過一（2）班教室門口。忽然，幾個孩子跳著繩來到我面前，高興地叫我老師，很快，一大幫孩子圍攏來，幾個在教室里的孩子這時候也沖了出來，他們仰著小臉，歡快地和我打著招呼。那場面，明星見面會啥樣就啥樣。

“老師，你干什么去呀？”

“老師，我媽媽說她認識你的?！?/p>

“老師……”

“李老師下個星期三就來給我們上課了?！?/p>

一番七嘴八舌，幾分融融暖意。

我跟他們說，不管是哪位老師上課，都要好好聽，要守紀律。他們很聽話地答應著。

走在校園里，時常就會有一個或幾個孩子熱切地跑過來叫你，細一看，原來是一（2）班的學生。他們的小臉上有著掩飾不住的興奮，仿佛見了久別重逢的親人。

在心中，悄悄記下了這從教以來的短暫經(jīng)歷，他們，曾經(jīng)是我的學生。小小的他們，讓我在講臺上體驗了大大的局促和不安。面對一張張稚氣可愛的臉龐，我不由得會想：拿什么奉獻給你，我的課堂？

我羨慕一年級老師和天真打交道的純凈，但同時也欽佩他們的智慧和耐心。

教一年級好辛苦，教一年級好幸福。

后記

想起剛代課時，大李靜老師曾對我說：“你教一年級，又有一篇博文要誕生了，趕緊寫下來，寫寫我們低年級老師吧?！蔽抑?，她是跟我開玩笑呢，我當時也還真沒想過要寫下來?？墒牵擞械臅r候就是這樣，當時不想的事情，現(xiàn)在突然就有了沖動。不為別的，只為那曾經(jīng)難忘的經(jīng)歷和從此讓我更加敬佩的同事——你們，了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