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亞赟

中國“破解”TPP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不外乎“拉出來，打進去”

久拖不決的TPP協(xié)議終于10月5日達成基本協(xié)議，這是奧巴馬政府的一次重大勝利。雖然這個勝利還不完全確定，不過中國國內卻爭論不休。悲觀者認為TPP一出，中國經濟就面臨萬丈深淵；樂觀者認為TPP除了美日加澳等國外多為彈丸小國，不成氣候，不值一提。目前的討論多停留在邏輯推理上，而通過研究真實數(shù)據和資料究竟能發(fā)現(xiàn)什么真相呢？

不可低估TPP

TPP協(xié)議達成后，有些文章提出其成員國總共才12個，雖說GDP總量占了世界40%，但貿易總額也不過才占13%，沒什么大不了的。事實上，這種說法太過小看TPP國家。

TPP12國之間的貿易總額總計9.776萬億美元，占世界貿易總額的26%，份額不可謂不多。網上流傳的15%只是貨物貿易占比。雖然中國外貿以貨物貿易為主，對服務貿易不太重視，但對美國來說，服務貿易特別是金融服務貿易是至關重要的。而這些TPP國家中大多以美國和中國為第一或第二大貿易伙伴，而且是中國重要的順差來源地。美國與TPP其余11國的貿易占其外貿總額的40.57%，逆差占其外貿逆差總額的21.49%。中國與TPP12國的貿易占其外貿總額的33.32%，按美國統(tǒng)計數(shù)據，順差占比高達59.66%；按中國統(tǒng)計數(shù)據，順差占比也有32.07%。可見TPP12國對中國外貿有相當?shù)姆萘?，別說像有些人預言的那樣，這個貿易圈子把中國徹底排除在外，就是對這些國家的出口下降一半，中國也受不了。由此可見，對TPP不可小看，更重要的是如果TPP組織擴大，且跨大西洋貿易與投資伙伴協(xié)議（TTIP）也達成的話，對中國外貿威脅很大。

TPP國家替代中國市場份額？

TPP對中國的最大威脅在于，美國利用TPP，從這些國家的市場上壓縮中國商品份額，甚至把中國商品排除出去。TPP中最重要的就是美國市場，根據美國的數(shù)據，中國對美貿易得到的順差2014年高達3430億美元，占中國外貿順差總額的89.25%；即使按照中國的數(shù)據，這個比率也高達61.67%。美國一直希望能夠讓其他一組國家來取代或者部分取代中國產品在美國市場的份額。不過依靠TPP其余11國，恐怕難以如愿。

美國自中國的進口商品以機電產品為主，2014年進口額2323.4億美元，占美國自中國進口總額的49.8%，增長6.6%。其中，電機和電氣產品進口1270.9億美元，增長8.1%；機械設備進口1052.6億美元，增長4.8%。家具玩具、紡織品及原料和賤金屬及制品分別居美國自中國進口商品的第二、第三和第四位，2014年進口額507.5億美元、411.8億美元和242.3億美元，占美國自中國進口總額的10.9%、8.8%和5.2%，分別增長5.1%、1.2%和10.7%。

最被看好的越南出口前五位的商品分別是：通信設備（10%）、原油（7.4%）、皮鞋 （4.0%）、計算機（3.4%）和咖啡（3.1%）。TPP協(xié)議中重點提出的紡織品不是越南的強項，當然越南可以在這個行業(yè)做起來，取代中國的位置。但2014年服裝和紡織品出口只占中國出口總額的3.5%，雖然中國仍然占據世界紡織品貿易的一半，但這半壁江山也不過才3250億美元而已。美國是中國紡織品出口第二大市場，2014年全年也不過455億美元。紡織品出口對中國來說，早就成了雞肋。況且越南也只能做服裝加工，纖維、面料大多不能生產。

馬來西亞的情況有所不同，其前五位的出口產品是：成品油（10%）、天然氣（8.4%）、棕櫚油（6.7%）、集成電路（5.6%）和計算機（5.1%）。新加坡前五位出口產品技術含量較高：成品油（28%）、集成電路（7.9%）、計算機（4.3%）、化工產品（3.2%）、成藥（2.1%）。馬來西亞和新加坡工業(yè)化程度較高，部分出口產品與中國沖突，但技術并不比中國先進，產業(yè)鏈遠不如中國完善。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智利、秘魯?shù)某隹谥饕缘V產和原材料為主。日本是TPP中的制造業(yè)大國，其前五位出口產品是汽車 （20.6%），機器、發(fā)動機、泵（19.2%）電子設備 （15.1%），醫(yī)藥、機械設備 （5.8%），鋼鐵 （4.8%）。乍一看好像跟中國主力出口產品沖突，但事實上中國的同類產業(yè)升級才剛剛開始，出口產品還是以中低檔為主，對以中高檔為主的日本產品還構不成有威脅的競爭。

雖然目前TPP國家的主要出口產品與中國主要出口產品并沒有很強的競爭關系，但依然存在一個風險，那就是越南、馬來西亞等國通過TPP擴大生產，逐步替代中國產品在美國市場的份額。目前很多人擔心這個事情。雖然有人列舉了產業(yè)鏈完整性等論據來試圖證明不會出現(xiàn)這種情況，但依然無法打消這種疑慮。但如果從類似的歷史數(shù)據來看，這種情況確實不容易發(fā)生。

北美自貿區(qū)的經驗和教訓

與TPP最相似的要數(shù)北美自由貿易區(qū)，從北美自貿區(qū)的發(fā)展來看，根本無法得出這種自貿區(qū)的成員國可以在美國市場上排擠中國的結論，甚至也看不出發(fā)展中國家可以從中獲益。北美自貿區(qū)經美國倡導，于1994年1月正式建立，至今已經有21年，成員國有美國、加拿大和墨西哥。TPP的談判和協(xié)議都秘而不宣，但從目前透露出來的文件看，很大程度上參照了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TPP無疑是美國根據北美自貿區(qū)20年經驗提出的，北美自由貿易區(qū)等于TPP的預演。

雖然北美自貿區(qū)成立后，加拿大和墨西哥與美國的貿易額大大增長，但也并不比美國與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貿易增長更快，同期與美國貿易增長最快的反而是美國多方限制的中國。由此可見，自由貿易區(qū)對貨物貿易的影響并不是很大。

貿易方面，墨西哥與美國的貿易額確實大大增加，但占比不增反降。在北美自貿區(qū)成立前的1993年對美國出口在墨西哥出口總額的占比為83%，到2013年卻降為78%。同期，墨西哥自美國進口在其進口總額也由78%降至55%，而從中國進口大幅攀升，中國已經成為墨西哥第二大進口來源地。中國也成了美國的第一大貿易伙伴和最大進口來源地。北美自貿區(qū)成立后20年間，墨西哥人均收入年均增長率僅為1.2%，不要說與中國等東亞國家相比，比起其他拉美國家也是大大不如。

美國的戰(zhàn)略意圖

通過以上的分析，我們了解到，TPP這樣的自貿區(qū)目前并不能在貨物貿易上給中國造成很大影響，而美國也并不能通過自貿區(qū)來減少貿易赤字。那么美國倡導建立TPP自貿區(qū)的戰(zhàn)略意圖究竟是什么？

1.爭奪國際貿易規(guī)則制定權。這一點是奧巴馬非常明確地向全世界宣告的：（美國）絕不能讓中國來制定國際貿易規(guī)則。TPP實際上是美國衰落的表現(xiàn)。在20世紀末的時候，美國根本不需要搞TPP這樣的貿易小圈子，更不會屈尊降貴來拉攏越南這樣的國家。在中國崛起后，特別是中國提出“一帶一路”戰(zhàn)略后，美國才真正感到了壓力。

2.服務貿易。由于美國制造業(yè)的萎縮，其在貨物貿易上無法扭轉長期入超的趨勢。但由于美國發(fā)達的服務業(yè)，其在國際服務貿易上20多年，一直都是出超，而且利潤很高。僅2015年8月美國服務貿易出超就高達196億美元。

通過目前透露出來的TPP協(xié)議文件來看，美國對服務貿易非常重視，電信、金融都是專門提到的貿易項目。美國的這兩種行業(yè)在全世界范圍內都占有絕對優(yōu)勢，而且這兩個行業(yè)涉及國家安全。經過斯諾登的揭露，證實了美國通過電信監(jiān)控全世界的 “棱鏡計劃”。金融方面，美國對沖基金狙擊東亞過去才不過17年。電子商務也是這次重點提到的服務貿易。目前世界上電子商務主要是中美兩家在競爭，而中國已經跑到了前頭。美國如果不抓緊發(fā)展，以后除了北美外，即便是TPP其他10國，也都可能變成阿里巴巴的勢力范圍。

3.超越主權的仲裁權。美國是個大商人建立的國家。在建國之初，商人們就制定了完善的制度來讓政府為他們服務，而不是限制他們。TPP的規(guī)則也充分體現(xiàn)了這一“美國特色”，這種超越主權的規(guī)則，即便在美國國內也遭到強烈質疑。

4.戰(zhàn)略控制。從北美自由貿易區(qū)20年的運行情況可以看出，雖然美國在貿易上并沒有得到多少好處，赤字也加大了，但美國大企業(yè)得到了實惠；而對美國政府來說，加拿大和墨西哥都已成為美國忠實的盟友，其內政外交幾乎完全聽命于美國。

目前TPP中美國之外的11國中，秘魯、智利、馬來西亞和越南并不是美國的忠實盟友。如果可以通過TPP來增加這些國家對美國市場的依賴，從通信和金融上對其進行控制，則可以達到完美的戰(zhàn)略效果。特別是如果美國能夠成功控制越南、馬來西亞這兩個國家，再加上早已唯美國馬首是瞻的新加坡和文萊，美國在南海會重新取得對中國的絕對優(yōu)勢。這些國家中，越南是獨立性很強而且意識形態(tài)也與美國迥異的國家。如果美國能夠完全控制它最好，如果控制失敗，也至少可以使越南給中國增加很大的麻煩。

5.農業(yè)。這次TPP協(xié)議中很多條款似乎是奧巴馬政府為了討好國內大企業(yè)和農場主而制定的。

TPP的影響

美國與中國在出口方面競爭較少，但美國與日本卻在汽車、機器、發(fā)動機、泵、醫(yī)藥等產品領域與日本有嚴重沖突。在TPP國家中，美國在成品油出口上與馬來西亞和新加坡有競爭，在農產品上與加拿大、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有競爭。但美國與后者早就有自貿協(xié)議，這點沖突倒不成問題。單從貨物貿易來看，美國未必能降低多少從中國的進口，而對TPP其他11國的貿易赤字很可能會大大增加。美國公司雖然可以在服務貿易上盈利，但服務貿易總額畢竟不能跟貨物貿易相比，TPP對降低美國貿易赤字沒有多大幫助。聯(lián)系到以前先重罰后查無實據的“豐田剎車門”事件，美國本土企業(yè)從來不會放棄利用各種手段打擊競爭對手。美國與TPP國家特別是日本的貿易爭端可能會增加，而新加坡和馬來西亞的煉油企業(yè)也會受到美國大石油公司的沖擊。

美國企業(yè)占優(yōu)勢的服務貿易會得到很大的發(fā)展空間，超越主權的貿易仲裁制度又讓大企業(yè)獲得了很大權力。即使對美國而言，也會侵害主權，大跨國公司的避稅逃稅現(xiàn)象將更加嚴重；對于美國聯(lián)邦政府來說，也會削弱其本來就捉襟見肘的財政能力。如果美國政府增加稅收，TPP利于資本流動的機制會給資本外逃提供很大方便，這將使得美國政府更加依賴債務財政。為了順利發(fā)債，美國政府必須保持適度的國債與存款利率的息差。目前世界經濟還處于通縮威脅之下，這個問題并不突出；但一旦出現(xiàn)通脹，美國國債的發(fā)行壓力將會嚴重收窄美聯(lián)儲貨幣調控的空間。

對于越南等制造業(yè)落后國家來說，目前主流輿論認為TPP無疑是吸引投資、發(fā)展低技術行業(yè)千載難逢的良機。但從北美自由貿易區(qū)中墨西哥的情況來看，未必是好事，不但本國資本發(fā)展畸形，而且淪為超低速發(fā)展國家。而對本國制造業(yè)較為發(fā)達的國家特別是日本來說，“塞翁得馬，焉知非禍”。TPP的明顯傾向大企業(yè)的條款等于讓這11國的大企業(yè)直接面對美國大企業(yè)的競爭。雖然這些企業(yè)一直在國際上競爭，但資本必須有保護才能安全發(fā)展。在TPP框架下，這些國家的大企業(yè)沒有了平日的本土優(yōu)勢，本國政府的政策傾斜又受到限制，還能否經得起美國大企業(yè)的沖擊值得懷疑？越南等國本來有國有企業(yè)，但TPP明確提出限制當?shù)卣畬Ρ緡鴩蟮闹С?。日本這樣的發(fā)達國家，即便大企業(yè)對美國有相當?shù)母偁巸?yōu)勢，但美國可以通過“剎車門”這樣事件來打擊豐田等日本公司，而日本政府卻不敢如法對付美國公司。根據北美自貿區(qū)的經驗，自貿區(qū)其他國家的經濟總量會得到一定發(fā)展，但本土企業(yè)卻會受到很大打擊。

TPP是個排他性的自貿區(qū)，區(qū)域外的國家如果想保住在美國市場的份額，只有兩個辦法：一是讓其輸美產品的性價比遠超TPP國家的同類產品，即便是零關稅也無法與前者競爭；二是積極與美國也簽訂類似的協(xié)議，或用其他協(xié)定來享受同等甚至更優(yōu)待遇。

對中國的影響和中國的應對之策

TPP目前對中國經濟不能造成很大威脅，更多的是戰(zhàn)略擠壓。中國資本可能會在短期內大量流向越南等地，與中國正在談自貿協(xié)議的國家可能會提出更高的要價。TPP本身規(guī)模雖然不是很大，但美國同時在跟歐盟談TTIP，這對經濟陷入衰退的歐盟國家很有吸引力。雖然歐盟內部民間反對呼聲很大，但往往這些事都是商界精英最后決定的，底層的聲音一般都會被忽略掉。一旦TIPP協(xié)議達成，中國對外貿易將會受到很大威脅。更重要的是中國目前正在積極開展產業(yè)升級，未來中國出口的產品越來越向中高端發(fā)展，與西方發(fā)達國家的貿易競爭會加劇。一旦這些國家提前成立了自貿區(qū)，就會在一定程度上封殺中國高技術產品的外銷之路。

TPP對中國的威脅既不可小看，但也不是滅頂之災。應對TPP和未來的TTIP，首先要搞好國內經濟。美國之所以動輒對很多國家進行經濟制裁，搞排他性的自貿區(qū)，主要是倚仗自己世界第一的大市場。如果中國經濟做到世界第一位，市場也成為世界第一大，其他經濟體與中國達成自貿協(xié)定的吸引力就會超過美國。

當然這是個長期目標，緩不濟急，最簡單最直接“破”TPP的辦法不外乎“拉出來，打進去”。所謂“拉出來”，就是與TPP成員國也簽訂自貿協(xié)定，這樣便于繞過TPP的排他性貿易壁壘。其實，中國早已開始布局。TPP12個成員國中，中國與其中7個簽訂了自貿協(xié)定（越南和馬來西亞都是東盟成員國，可以包含在中國-東盟自貿協(xié)定中）?！按蜻M去”就是大量往TPP國家投資設立加工廠，將中國的產品組裝加工后輸往美加市場。雖然美國早有部署，在TPP協(xié)議中有產品原產地條款，但美國人顯然低估了越南等國貿易執(zhí)法的“自由度”。而超越主權的仲裁權讓美國法律不容易限制大企業(yè)。20世紀美國每次制裁中國，都是美國大企業(yè)出錢游說國會阻止的。當然最大的“打進去”就是中國也加入TPP，但美國政府建立TPP有明顯針對中國的戰(zhàn)略意圖，恐怕難以接納中國。

中國加入TPP暫時不可行，“另起爐灶”是另一種辦法。中國推動“一帶一路”和亞投行都是“另起爐灶”的杰作，繼續(xù)沿著這個戰(zhàn)略方向發(fā)展，可以爭取在“一帶一路”的基礎上逐步發(fā)展出一些自貿區(qū)來。雖然中國與“一帶一路”國家2014年的貿易額只有1.1萬億美元，遠低于中國與TPP國家1.6萬億美元的貿易額，但潛力很大，特別是與歐洲的貿易還大有可為。歐盟在很多事上經常受美國壓迫，比如最近的“大眾汽車排放作弊”事件、難民危機等，也需要拉攏中國抗衡美國。目前英國、德國對中國的態(tài)度就足以證明。歐盟如果與美國簽訂TTIP，也很可能同時與中國簽訂自貿協(xié)定，這方面值得爭取。俄羅斯等前蘇聯(lián)國家、其他新興國家、伊朗等友好國家和廣大第三世界國家，在經濟上更傾向于愿意讓利給并不附加政治條件、提倡共贏的中國，甚至愿意采用人民幣結算以擺脫美國的金融控制，這些都是我們應對TPP和TTIP等美歐主導的自貿區(qū)的國際基礎。

（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重陽金融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