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赫爾?古里亞

未來幾年對中國來說是一個應該把握住的機會窗口。在這個窗口中，中國要采取合適的結構和政策，以實現幾個并行的轉型

中國已經進入經濟增長的“新常態(tài)”，其經濟增長會減速但更具持續(xù)性。即便是按照目前這一較低的增速，中國的增長仍然占到了全球增量的三分之一。中國領導層已經認識到，經濟工作重點必須由純粹的注重增速轉向注重增長質量。中國的目標是繼續(xù)追趕發(fā)達經濟體，雖然這一目標不會立刻實現，但實現2010年到2020年人均GDP翻一番的目標依然可期。與此同時，中國還要建立起“小康社會”。為此，中國當局愿意舍棄一些短期的增速目標，以確保更長時期內的穩(wěn)定增長，同時盡可能地實現經濟增長的收益被全社會所分享，并且減緩環(huán)境壓力。為了實現更為平衡、包容和可持續(xù)的增長，中國正進入一個非常關鍵的轉型期。

人口快速老齡化趨勢

人口的快速老齡化會阻礙中國的中長期經濟增長，因為它會導致國民儲蓄率下降，進而影響到投資率和增長速度（OECD， 2015c）。由此，潛在經濟增長率也會下降，從而引發(fā)中國墜入“中等收入陷阱”的風險（Koen et al.， 2013）。隨著粗放型增長方式的效果減弱，中國需要一種新的增長引擎。就長期而言，這只能訴諸生產率的提升。中國和其他國家一樣，都需要將提升生產率擺在政治議程的核心位置。在最近幾年，全要素生產率的下降已經表明生產要素的使用效率在下降。實際上，過高的投資率已經導致資本效率的下降。與其他金磚國家相比，無論是在制造業(yè)還是在服務業(yè)領域，中國的全要素生產率和勞動生產率都表現出色。但是，中國在這方面與美國的差距仍然顯著。中國的增長態(tài)勢還是很強勁的，其政策也取得了成效。如果繼續(xù)重視生產率，并強調增長的包容性，中國就能為下一代人實現更高的增長質量，同時也創(chuàng)造更多的就業(yè)機會。

人口老齡化還會引發(fā)勞動力成本的上升，進而危及中國出口導向型的經濟增長模式。而中國正是籍此成為全球最大的出口國，并占有全球12%的出口份額的。然而，勞動力成本提升的前提是經濟環(huán)境更有利于創(chuàng)新和勞動技能的提升。只有這樣，才能創(chuàng)造出附加值更高的產品和服務。隨著中國自主創(chuàng)新能力的提高，它在全球價值鏈中的地位也會有所變化。目前，中國高技術產品的出口仍然高度依賴中間產品的進口。相比出口量，中國的出口附加值仍然很低。這表明中國在全球價值鏈中主要扮演專配者的角色（OECD， 2013a），而加速創(chuàng)新會使得中國在這一鏈條中的地位獲得提升。

隨著人口老齡化的加速，推動中國經濟向消費和服務導向發(fā)展的機會窗口正在逐漸合攏。在未來五年，中國將迎來一個關鍵的經濟調整階段。因此，未來五年的改革將幫助中國避免一種“未富先老”的局面：一方面，需要采取全面的改革措施，提升經濟增長潛力；另一方面，則需要保持足夠的增長率，從而在人均收入方面繼續(xù)追趕高收入國家。在這二者之間，中國必須維持一種微妙的平衡。

釋放城市化和產業(yè)升級潛力

至少從中期來看，城市化會繼續(xù)成為中國經濟增長的一個重要引擎（OECD， 2015d）。相比35年前，中國的城市人口增長了4倍，目前已超過7億人。在將來的35年內，這一數字還可能再增長2.4億。這對于維持經濟增長，提升居民生活水平非常有幫助。在過去的10年中，五分之一的勞動生產率增長得益于將勞動力轉移到更具生產性的領域（Molnar and Chalaux， 2015）。隨著城市化率的進一步提高，這一比例將會降低。但中國的城市化率距離發(fā)達國家還有很大的提升空間，因此城市化在未來五年將成為實現包容性發(fā)展的一個重要引擎。

根據國家新型城鎮(zhèn)化方案，公共服務和社會保障將覆蓋到1億進城務工人員，此外還將有1億新增農村人口落戶城市。除了城市化之外，還有新型工業(yè)化的浪潮，其重點是產業(yè)和技術的升級（Molnar and Koen， 2015）。從中期來看，農村現代化也是中國實現轉型的關鍵因素（Westmore， 2015）。產業(yè)升級的重點應該是提升效率和重視環(huán)保，這樣才能緩解資源壓力，并且將相關的健康危害降至最低（OECD， 2015a）。以上這些趨勢，都會有助于形成強勁的國內需求，促進消費，推動經濟實現再平衡。同時，也有助于中國經濟往更具生產效率的方向轉變。

為了釋放產業(yè)升級、農村現代化以及城市化的潛力，同時也為了確保形成一種可持續(xù)、包容性的增長方式，就需要合適的政策措施。對于中國的長期發(fā)展而言，未來的五年是至關重要的。中國經濟所處的轉型是多重的：從投資、出口驅動轉向服務和消費驅動，從資源投入轉向生產率的提升，以及步入“小康社會”。以上這些，都要求在結構和制度層面做出改進。

市場作用與包容性增長

伴隨著人口老齡化，要實現經濟向適度快速增長的轉型，就必須消除一些抑制經濟健康發(fā)展的不良因素。具體來說，這方面的要求包括擴大市場定價的范圍，向私人和外資企業(yè)開放那些受到管制的行業(yè)，以及為非國有部門的市場參與者提供一個更加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在中國政府現有的改革議程中，價格體制和市場準入的相關改革已經獲得高度重視。接下來，更大的挑戰(zhàn)是在要素市場。要擴大市場準入，加強市場定價機制，以提升要素市場的效率（OECD， 2015b）。由于結構和人口方面的轉變，再加上居民收入的增長，可以預料對健康、休閑、文化、教育和商業(yè)服務等方面的需求也會增長。在服務質量、環(huán)境監(jiān)管以及消費者保護等領域，當開放相關行業(yè)時，建立充分的行業(yè)標準對于避免惡性競爭是非常重要的。在某些服務領域，競爭壓力是很大的，但在交通、住宿和餐飲領域，競爭壓力則相對較?。∣ECD， 2014）。在金融、監(jiān)管、稅務和公共采購方面，要為國有和私人部門提供一個更為公平的競爭環(huán)境，尤其是逐漸去除那些為國有企業(yè)和公共部門所提供的隱形擔保。而這樣做會增大市場的競爭壓力，也會相應帶來效率的提升（Molnar and Wang，2015）。 最近的一些新嘗試是值得肯定的。比如在績效評估和國企治理方面，不再像過去那樣直接提供公共產品和服務，而是采取一些不同的做法。endprint

更進一步地說，在很多情況下，產出競爭和追求非理性的增長目標都造成對環(huán)境監(jiān)管的忽視。由此，也導致嚴重的環(huán)境惡化。比如說，溫室氣體排放量是20年前的3倍，在2013年達到全球排放量的28%。中國已經承諾，在2005年至2020年間，將單位GDP的二氧化碳排放量減少40%-45%。無論是對于工業(yè)生產的可持續(xù)化，還是為了緩解經濟增長對衛(wèi)生健康所帶來的副作用，這一點都至關重要（Hill， 2013）。因此，中國必須下大力氣實現這些目標。這不僅有利于中國居民的健康，有助于中國經濟的長期健康穩(wěn)定發(fā)展，也有助于促進全球的安全和繁榮。

創(chuàng)新在經濟轉型中的作用

在不遠的將來，創(chuàng)新在提升中國的生產率，以及建立知識經濟的過程中，都將起到越來越重要的作用（OECD， 2013）。2013年，中國的研發(fā)支出已經達到GDP的2%。這已經超過了歐盟的水平；而中國的目標是在2020年達到GDP的2.5%。雖然研發(fā)支出的總量比較高，但以2012年為例，高等教育機構的研發(fā)支出仍然只占GDP的0.15%；而經合組織的水平則是0.43%。中國的這一數字表明，大學在研發(fā)中的重要性要小于科研和商業(yè)機構。此外，超過一半的研發(fā)支出是投入到應用類研究，只有三分之一是投入到基礎研究，還有13%是用于實驗。但是，商業(yè)機構在研發(fā)支出方面的投入增長還是令人鼓舞的。在1990年，其研發(fā)投入的比例占到五分之一，到2012年就已經上升到三分之一。

中國專利注冊的增長速度是指數化的。但是，中國創(chuàng)新在國際專利和商標注冊方面仍然相對落后。形成更多的專利會促進生產率，但前提是這些專利真正被使用，或是得到有效的商業(yè)轉化。在上游研發(fā)和下游商業(yè)轉化方面，各省市之間的差距非常大（Guan and Chen， 2010）。在某些地方，科研應該更具市場導向。在很多情況下，信息交換平臺都能夠推動專利的擴散，并促成對于創(chuàng)新的需求。一個有效的風險投資體制也會大有幫助。在某些地方，研發(fā)能力較弱但商業(yè)轉化的能力較強，這就需要加強對知識產權的保護，以更好地鼓勵創(chuàng)新。

技能提升是基礎

要實現更高的生產率和更具包容性的增長，一個關鍵的因素是技能提升。隨著工作人口的比例下降，經濟增長會更多地依賴于人力資本的質量?？紤]到技術和技能之間的互補性，擁有更多的高技能勞動者，對于提升生產率，對于經濟向以新觀念和新應用為基礎的發(fā)展方式轉型都是至關重要的。中國目前的產業(yè)結構是以充足的低成本勞動力為基礎，但是隨著工資增長，勞動力逐漸變得稀缺起來。而農村人也在繼續(xù)離鄉(xiāng)去城市打工，勞動力成本與資本成本之間的比值正在提升，這會導致資本密集型產業(yè)的發(fā)展，以及相應的高技能需求。

為了適應產業(yè)結構的調整，以及實現包容性的經濟增長，就需要更多的技能和知識。這就有利于新技能的開發(fā)（OECD， 2013b）。中國經濟正在和將要經歷的結構調整，使得中國工人在其整個職業(yè)周期內都要持續(xù)地提升技能，以滿足市場需求。在技能發(fā)展問題上，終身學習因此變得非常重要。在最近幾十年內，中國在各個階段的入學率都有著長足進步。但是，獲得良好教育的機會仍然并不平等（Molnar et al. 2015）。比如說，對于外來務工家庭而言，僅有80%的適齡兒童能夠到公立學校就學，還有3%能在受到財政資助的私立學校就學。剩下的孩子則只能進入由外來務工者自己開辦的、水平較低的民辦學校，甚至連這也不可能。于是，這些孩子進入好高中、并最終接受高等教育的機會就更低。這種教育不平等的主因是城鄉(xiāng)分割，但社會分層也起到部分作用（Yang et al.， 2014）。相比而言，年齡、性別和地區(qū)方面的影響并不大。無論如何，人人都應該獲得良好的教育，不管他們是來自哪個地區(qū)，也不管他們有著怎樣的家庭背景。

促進農村經濟現代化

農村現代化包括增加土地流通，農業(yè)產出的增長和生產機械化。但是為了充分地從現代化中獲益，就必須加快發(fā)放土地使用權證，以推進土地使用權的流轉。應建立土地交易平臺以推動土地經營權的流轉，還必須減少針對小額信貸機構的進入壁壘，以增加農民獲得信貸從而實現農業(yè)機械化的機會（Westmore， 2015 以及 OECD/FAO， 2013）。最近，政府在支持農村信貸擔保公司的發(fā)展。這一政策舉措，就是朝農業(yè)現代化邁出了重要一步。由于許多地區(qū)的水資源短缺，污染程度較高，農業(yè)用水的單位定價機制應該引入。這樣，才能提高水資源利用效率，同時鼓勵針對給排水設施的投資。

對于提升生產率的改革措施來說，其真正成功都需要足夠的時間。同樣，對于農業(yè)生產者的收入補貼政策也需要得到維系。對處于結構快速調整期的農民及農村經濟來說，這些政策非常重要。近年來，中國在農業(yè)扶持政策上的力度已經顯著加大。這些政策是為了提高農村居民收入，確保糧食安全，同時促進農業(yè)生產的機械化。然而，像糧食最低收購價這樣的政策，卻有可能給下游企業(yè)帶來負面效果。將來，對于關鍵作物的最低收購價政策有可能被針對農戶的直補政策所逐漸取代，而企業(yè)生產率將會因此受益。某些收入補貼措施是針對特定的低收入農村居民，這是因為中國的貧困家庭大多集中在農村地區(qū)。覆蓋農村的社會保障補貼也應繼續(xù)。與此同時，也要給予縣級政府充分的財政資源，從而對補貼申請進行有效評估。

構建包容性的社會保障網

中國正在向消費和服務驅動型的經濟增長方式轉型。為了使這一轉型具有包容性，就必須將社會保障覆蓋全體居民。出于對養(yǎng)老和健康的擔憂，農村居民持有大量的預防性儲蓄。而社會保障將在很大程度上解除其擔憂，從而釋放農村居民的消費潛力。由于低收入群體的消費傾向更高，這種做法拉動消費增長的效果將是非常顯著的。在醫(yī)療保障方面，下一步改革的重點是統(tǒng)籌不同的保障體制，在支付和覆蓋面上提高公平度。此外，還要使各地的保障體系實現全國范圍的統(tǒng)籌，建立統(tǒng)一的居民養(yǎng)老保險體制。

中國在同時經歷著幾個并行的轉型過程。這意味著，技能和工作需要持續(xù)適應新的需求。相應地，這還要求建立一個彈性勞動力市場，以及一個終身學習系統(tǒng)。全體公民應該在勞動力市場上擁有平等的競爭機會，以獲得更好的工作，并提升其整體福祉。為了這個目標，就需要建立有一定質量的基本公共服務體系，并使之公平地覆蓋全體公民。

總之，未來幾年對于中國來說是一個應該把握住的機會窗口。在這個窗口中，中國要采取合適的結構和政策，以實現幾個并行的轉型。這包括從投資和出口驅動型的增長轉向消費和服務占更大比重的增長；從依賴資源投入轉向依靠生產率提升的增長。轉型之后的增長將會更具可持續(xù)性。如果加上適當的配套政策，這種增長也會更具包容性。正如十八屆三中全會所指出的，應該允許市場在資源配置和管理經濟活動方面發(fā)揮更重要的作用。中國經濟要向生產率提升和創(chuàng)新驅動的方向轉型。而提供政策激勵，以鼓勵創(chuàng)新并推動技能更新，則是這一轉型的前提條件。培育創(chuàng)新并確保人人都能公平地獲得好的培訓機會，則會增強經濟增長的包容性。在這一轉型過程中，經濟增長與城市化和公共服務的結合，產業(yè)升級以及農村現代化等都是非常重要的內容。在推動效率和公平這兩個方面，它們都將扮演至關重要的角色。

（作者為經合組織秘書長。本刊編輯李大巍譯 ）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