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宗英

宋代是杜詩傳承與接受最為鼎盛的時代，但凡著名的詩人，與杜詩都會找到一定的淵源關(guān)系，但這種淵源關(guān)系并非是單向的繼承關(guān)系，也體現(xiàn)出一定的復(fù)雜性。在總體尊杜的背景下，歐陽修“不好杜詩”就成為一個值得關(guān)注的現(xiàn)象。歐陽修一方面稱贊杜甫和李白為舉世所驚的麒麟鳳凰，并認為杜詩有“精強”之處及“豪放之格”，而另一方面他周圍的人卻一再記錄他其實“不甚喜杜詩”，“貴韓而不悅子美”。盡管學(xué)界對于歐陽修與杜詩的關(guān)系也有所探討，但大體上受到北宋以來尊杜思潮的影響，而以歐陽修并尊李杜或?qū)W習(xí)杜詩為其論說的指歸，較少有關(guān)于歐陽修在杜詩接受方面的復(fù)雜性和個性化的探討。其實，歐陽修內(nèi)心深處對待杜詩的態(tài)度究竟如何?是什么原因?qū)е铝藲W陽修的這種矛盾復(fù)雜的態(tài)度?在北宋前中期杜詩接受由隱而顯的過程中，作為文壇盟主的歐陽修又扮演了什么樣的角色和地位?歐陽修對杜詩的接受有著什么樣的詩學(xué)意義?歐陽修對杜詩的接受與歐詩自身詩風的形成及其接受命運有無關(guān)聯(lián)?這些仍是非常值得探討的問題。

一、“歐公不好杜詩”:一樁千年的文學(xué)史公案

最早記載歐陽修不好杜詩者是比其年小15歲的劉攽。其《中山詩話》云:

歐公亦不甚喜杜詩，謂韓吏部絕倫。吏部于唐世文章，未嘗屈下，獨稱道李杜不已。歐貴韓而不悅子美，所不可曉;然于李白而甚賞愛，將由李白超卓飛揚為感動也。

劉攽在這里明白表示了自己對歐陽修好韓文但不好杜詩現(xiàn)象的不解，因為韓愈與杜甫有明顯的文章傳承，歐陽修卻只沿流不知溯源。但他仍然試圖給出了一個解釋，那就是也許杜詩并不如李白那樣超卓飛揚，不符合歐陽修的審美趣味。同樣的詫異與不理解也出現(xiàn)在陳師道筆下:

歐陽永叔不好杜詩，蘇子瞻不好司馬《史記》，余每與黃魯直怪嘆，以為異事。

陳師道并沒有給出一個解釋，他直接就把這件事歸為“異事”，也許認為已經(jīng)屬于無法解釋的范疇了。

南宋初的邵博則更詳細記載了劉敞就韓杜詩優(yōu)劣與歐陽修的辯論:

歐陽公于詩主韓退之，不主杜子美。劉中原父每不然之。公曰:“子美‘老夫清晨梳白頭，玄都道士來相訪’之句，有俗氣，退之決不道也?！敝性冈?“亦退之‘昔在四門館，晨有僧來謁’之句之類耳?！惫p中原父之辯，一笑也。

其實劉敞也未必真的看不上韓愈詩，只是覺得歐陽修的主韓抑杜論調(diào)似太過，所以忍不住一辯。歐陽修對其所辯報之“一笑”，更體現(xiàn)其不好杜詩的態(tài)度。

劉攽、陳師道和劉敞都是與歐陽修同時或稍后的人，甚至與歐陽修都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劉敞與歐陽修“同為昭陵(仁宗)侍臣，其學(xué)問文章，勢不相下，然相樂也”。歐陽修于《集古錄》的搜集考訂也多得力于劉敞。劉敞之弟劉攽于歐陽修亦稱“受恩門下，積有歲年”。其所著《中山詩話》與歐陽修《六一詩話》以及司馬光《溫公續(xù)詩話》為北宋最早的詩話之作。陳師道19歲時，歐陽修剛過世，雖沒有親識其面，但師道所師從之曾鞏、蘇軾，皆歐公門人，正所謂“頗識門下士，略已聞其風”。因此，《中山詩話》《后山詩話》和《邵氏聞見后錄》的記載大抵有所依據(jù)。陳師道、黃庭堅活動的熙豐、元祐年間，杜詩早已風靡天下，二人于杜詩亦用力甚深，面對歐陽修的這種與眾不同的立場，必然要表現(xiàn)出怪嘆、困惑的態(tài)度。

困惑之后的解釋似乎也是勢所必然，而解釋的層面和角度卻并不相同。劉攽的解釋是從個體審美的角度，聯(lián)系歐詩創(chuàng)作本身及后世評價，因而是基本符合實際的。而邵博記載了歐陽修本人不喜杜詩是因為杜詩“有俗氣”，這個理由與楊億斥責杜甫為“村夫子”的評價頗相類似。

楊大年不喜杜工部詩，謂為“村夫子”。鄉(xiāng)人有強大年者，續(xù)杜句曰“江漢思歸客”，楊亦屬對，鄉(xiāng)人徐舉“乾坤一腐儒”，楊默然若少屈。

“俗氣”與“村夫子”互為表里，歐陽修與楊億對待杜詩的觀點可謂頗相契合。后世論及歐陽修不喜杜詩這一點時，也多與楊億并舉。我們考察歐集中提到楊億之處，多次流露出敬仰崇慕之情。如《歸田錄》所言:“楊大年每欲作文，……揮翰如飛，文不加點，……頃刻之際，成數(shù)千言，真一代之文豪也?！薄皸钗墓珒|以文章擅天下，然性特剛勁寡合?！薄跋瘸瘲睢L彩，聳動天下，至今使人傾想。”不僅慕其才，而且贊其節(jié)。在《六一詩話》中，歐陽修為時人批評楊億、劉筠與錢惟演“多用故事，語僻難曉”加以辯駁，認為這都是后學(xué)之弊，還稱譽錢惟演詩“一聯(lián)最為警絕”“好句尤多”。這固然反映了歐陽修“不薄今人愛古人”的廣博胸襟，但其受楊億之影響卻也由此透露出個中消息。實際上歐陽修早年詩歌受楊億為代表的昆體影響顯著，如:

綠樹低昂不自持，河橋風雨弄春絲。殘黃淺約眉雙斂，欲舞先夸手小垂?？祚R折鞭催遠道，落梅橫笛共馀悲。長亭送客兼迎雨，費盡春條贈別離。

——《柳》

月氣初升海，屏光半隱扉。寒消覺春盡，漏永送籌稀。蘭燭風驚燼，煙簾霧濕衣。清羸急寬帶，頻減故時圍。

——《月夕》

屬對工整，思致閑適，典雅旖旎，題旨與風貌皆類昆體，可見歐陽修早年于昆體的用心追摹，其晚年所作《記舊本韓文后》亦云“予亦方舉進士，以禮部詩賦為事”。因此，歐陽修詩學(xué)觀的抑杜看法與楊億并不是簡單的偶合，應(yīng)該可追溯到其早年諳熟模仿西昆體詩歌的經(jīng)歷，而這一點并沒有隨著后來的詩文革新而泯滅，從某個角度提醒著我們詩人及其詩學(xué)理念的復(fù)雜性。

關(guān)于歐陽修不好杜詩的理由，還有杜甫才高不可學(xué)這樣的解釋。如題章望之撰《延漏錄》云:

予嘗以師禮見參政歐公修，因論及唐詩，謂杜子美才出人表，不可學(xué)。學(xué)必不至，徒無所成，故未始學(xué)之。韓退之才可及，而每學(xué)之，故今歐詩多類韓體。

在這里，歐陽修并沒有貶低杜詩，反而是把杜甫的地位提得很高，認為其“才出人表”，但結(jié)論卻是“不可學(xué)”。這與后世對杜詩“開無數(shù)法門”、有路徑可尋的認定大相徑庭，“不可學(xué)”的結(jié)論在后人看來也難以說通。

自此以后，“歐公不好杜詩”便成了文學(xué)史上一段公案，歷代論者代不乏人?；蛞詾閭€性所異:“古人心眼各異，雖前輩大家，不能強其所不好?！被驑O力為歐陽修辯解:“六一于杜詩既稱其雖一字人不能到，又稱其格之豪放，又取以證碑刻之真?zhèn)?，詎可謂六一不好之乎?后人之言，未可信也?！鼻宕鹫做椧苍鶕?jù)歐陽修自己對《廬山高》詩的評價，說“歐公推服子美，固在太白之上”。似乎作為宋代詩文巨擘的歐陽修與集古今詩大成的杜甫“不相能”，是大家不愿意看到的事實。謙遜博采、轉(zhuǎn)益多師如歐陽修，怎么會看不到杜詩的好處?于情于理，我們更愿意相信歐陽修是推崇并學(xué)習(xí)杜甫的。

二、“歐公不好杜詩”:歐陽修論杜的文本梳理

詩人取法前代，本來沒有統(tǒng)一明確的標準，正所謂“各有所悟入，各有所酷嗜也”。由于生活經(jīng)歷、個性氣質(zhì)、審美情趣、道德理念等各方面的差異，詩人們對前賢文學(xué)遺產(chǎn)的接受總是呈現(xiàn)豐富多層面的狀態(tài)。在尊杜的宋代，歐陽修對杜詩的態(tài)度不必與時人相合，卻也不必不合。真實情形到底如何，還需認真揣摩歐陽修詩文作品及同時代各種資料，才能找到答案。

首先，我們來考察歐陽修的詩作本身。在歐詩以及同時代人對歐詩取徑的品評中，可以看出歐詩受唐詩影響之處非常多，而在這中間，杜甫幾乎沒有被提及。我們主要考察以下幾種方式:其一，為歐詩中明確標示的擬唐人體，這是歐陽修師法唐人最為直接的例證。這類詩共計5首，分別為《彈琴效賈島體》《太白戲圣俞》(一作《讀李白集效其體》)、《刑部看竹效孟郊體》《欒城遇風效韓孟聯(lián)句體》《春寒效李長吉體》《鵯鵊詞效王建作》。其所擬詩體，除了李白、王建外，其馀皆可納入韓孟詩派，可以看出歐陽修一貫師法韓孟詩派的自覺和努力。其二，歐詩中有雖沒在標題中點出，而內(nèi)容風格上則為明顯效仿唐人之作。如《廬山高贈同年劉中允歸南康》，筆法奇譎浪漫似李白，辭藻高古、全用險韻則效韓愈;《伊川獨游》(東郊漸微綠)、《寄軍巡劉判官》《游龍門上方關(guān)》，清幽淡遠，頗類韋應(yīng)物;陳衍評《別滁》為“末二語直是樂天”;紀昀評其《戲答元珍》謂“起得超妙，不減柳州”。其三，在《六一詩話》及其他宋人詩話筆記中，常常記載歐陽修對唐詩某句的賞愛，如“風暖鳥聲碎，日高花影重”(實為杜荀鶴，歐誤作周樸)、“曉來山鳥鬧，雨過杏花稀”(周樸)、“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常建)、“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李白)、“山深多悲風，敗葉與秫齊。門徑非世路，何人念窮棲”(鮑溶)等。歐陽修所酷愛把玩之唐詩中也并無杜詩出現(xiàn)。細細品味上引歐公所愛之句，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多近渾融圓潤、無跡可求之唐音，而沉郁頓挫杜詩之格自然難入法眼。葉適所云“天下以杜甫為師，始黜唐人之學(xué)”，即把杜詩排斥在唐詩之外，而明人在“格調(diào)論”影響下更注意區(qū)分杜詩與唐音。這二者的異質(zhì)性也提示我們歐陽修的詩學(xué)趣味是遠離杜詩的。其四，在同時及后人關(guān)于歐詩取徑、師法淵源的論斷中，韓愈、李白早已得到公認，如蘇軾言歐陽修“論大道似韓愈，詩賦似李白”，晁說之言“歐陽公又矯楊而歸韓門”，嚴羽云“歐陽公學(xué)韓退之古詩”，劉克莊云“歐公詩如昌黎”，凡此種種，不勝枚舉。沒有人提到歐陽修學(xué)杜。歐陽修在《贈王介甫》詩中開頭即言“翰林風月三千首，吏部文章二百年”，韓、李并舉，也足見二者在歐心中不同尋常的地位，而杜甫的分量是遠遠無法與此抗衡的。

其次，考察在歐陽修其他作品中是如何評論杜詩的。歐陽修筆下具體論杜之處凡12次，為便于仔細辨析，特征引如下:

1.昔時李杜爭橫行，麒麟鳳凰世所驚。二物非能致太平，須時太平然后生。(《感二子》)

2.歌詩唐李杜，言語漢嚴徐。(《和武平學(xué)士歲晚禁直書懷五言二十韻》)

3.景山嘗學(xué)杜甫、杜牧之文，以雄健高逸自喜。(《謝氏詩序》)

4.風雅久寂寞，吾思見其人。杜君詩之豪，來者孰比倫?生為一身窮，死也萬世珍。言茍可垂后，士無羞賤貧。(《堂中畫像探題得杜子美》)

5.唐之時，子昂、李、杜、沈、宋、王維之徒，或得其淳古淡泊之聲，或得其舒和高暢之節(jié)。(《書梅圣俞稿后》)

6.陳公時偶得杜集舊本，文多脫誤，至《送蔡都尉》詩云“身輕一鳥”，其下脫一字。陳公因與數(shù)客各用一字補之，或云“疾”，或云“落”，或云“起”，或云“下”，莫能定。其后得一善本，乃是“身輕一鳥過”。陳公嘆服，以為雖一字，諸君亦不能到也。(《六一詩話》)

7.唐之晚年，詩人無復(fù)李、杜豪放之格，然亦務(wù)以精意相高。(《六一詩話》)

8.李白《戲杜甫》云:“借問別來太瘦生，總為從前作詩苦?！薄疤萆?，唐人語也，至今猶以“生”為語助。(《六一詩話》)

9.惟鄭工部文寶一聯(lián)最為警絕，云:“水暖鳧鹥行哺子，溪深桃李臥開花?！比酥^不減王維、杜甫也。(《六一詩話》)

10.“落日欲沒峴山西，倒著接籬花下迷。襄陽小兒齊拍手，攔街爭唱《白銅鞮》”，此常言也。至于“清風明月不用一錢買，玉山自倒非人推”，然后見其橫放，其所以警動千古者，固不在此也。杜甫于白得其一節(jié)，而精強過之。至于天才自放，非甫可到也。(《筆說·李白杜甫詩優(yōu)劣說》)

11.或云麻溫故學(xué)士于登州海上得片木，有此文，豈杜甫所謂“棗木傳刻肥失真”者邪?(《集古錄跋尾》卷一)

12.(蔡)有鄰名重當時，杜甫嘗稱之于詩。(《集古錄跋尾》卷六)

以上諸條資料中，1、4、7、10條論及對杜詩的態(tài)度，故較有價值，多為學(xué)者所引用，其余則是對杜甫僅泛泛點到為止，多無褒貶，難以看出歐陽修的態(tài)度，故略而不論。在較有價值的4條資料中，可以看出歐陽修對杜詩不僅無貶抑之語，還評價不低，把他一向推重的蘇、梅二子擬為李杜，并譽為盛世而出的鳳凰，且論杜詩有“豪放之格”。在題畫像詩中，亦以豪論杜。有論者指出這種評價方式具有一定的詩史意義:“李杜并稱，以豪論杜，意在糾正西昆晚唐氣格之卑弱。實際上，詩文革新運動初期正是通過對李、杜豪放壯麗詩風的效仿，擴大了詩歌的疆域，使得宋詩具有了不同于唐音的新面貌。此后，豪放言杜的論調(diào)一再出現(xiàn)，并延伸至北宋后期，成為杜詩接受史上的重要現(xiàn)象?！蓖瑫r，“生也一生窮，死也萬世珍”的表述有“從中晚唐、宋初單純從藝術(shù)審美的角度接受杜詩，逐漸演變?yōu)榧嬷刈骷业娜烁窬瘛敝呄颍穷H具價值的杜詩接受史料。

但在崇杜漸趨高漲的北宋前中期，上述贊譽之詞不免稍嫌籠統(tǒng)而單薄，對杜詩的藝術(shù)價值、感人力量以及宋人多推重的忠君愛民亦少涉及，總體上止于肯定而已，談不上熱愛和推崇。反觀同時代人的杜論，王禹偁“子美集開詩世界”的詩史地位認定，宋祁的“渾涵汪茫，千匯萬狀，兼古今而有之”的藝術(shù)總評，王安石“愿起公死從之游”的熱切膜拜，蘇軾“一飯未嘗忘君”的道德崇仰，黃庭堅“老杜作詩……無一字無來處”的詩藝神化，這些揄揚之詞固有拔高之處，與實際的杜詩有著“闡釋差距”，但它們引發(fā)的崇杜浪潮卻讓歐陽修的泛泛評說湮沒不顯。第10條資料中，雖然論者多以為歐陽修并沒有對李杜有所軒輊(如上述楊文)，但行文中我們?nèi)圆浑y體味到其對于李白的賞愛遠過杜甫。此外，我們再來看歐陽修《六一詩話》中對韓詩的評述:“退之筆力無施不可……其資談笑，助諧謔，敘人情，狀物態(tài)，一寓于詩，而曲盡其妙。此在雄文大手，固不足論，而予獨愛其工于用韻也”，其對待杜韓二人之親疏遠近，一望可知。

筆者認為，由于個性氣質(zhì)、審美趣味以及所受楊億詩學(xué)觀之影響，歐陽修對杜詩是有距離的，在他內(nèi)心深處，杜詩并沒有占多少位置，并不是心摹手追的對象。這跟他對韓愈的態(tài)度對比就很了然，《記舊本韓文后》中所描述的那種對韓文的思慕，與韓集多年相伴的舊物之愛，于筆下流出，感人至深，而于杜詩似乎更多的是漠然。歐陽修沒有記載他多么熱切的讀杜詩，沒有作過擬杜體詩。因藏書豐富，他也曾校評過杜集，但似乎沒有像周圍的朋友劉敞、蘇舜欽、王安石那樣投入與熱心，在其傳世的數(shù)百篇書簡中亦無關(guān)于杜詩的談?wù)摗Ｔ跉W陽修的言論中及筆下，杜甫出現(xiàn)的次數(shù)不多，地位非常普通;同時，在杜詩傳播接受的歷史中，歐陽修也是不引人注目可以忽略的一環(huán)。后人說歐陽修推崇杜詩每每需要挖掘他的微言大義，比如上文提到的仇兆鰲所言“歐公推服子美在太白之上”。且不說歐陽修自譽其詩的記載歷來多有人質(zhì)疑，因為這種“自許太高”的姿態(tài)和歐陽修一貫的謙遜低調(diào)實在不相協(xié)調(diào)。就算此事為真，資料記載中對杜甫的推崇也是隱約暗藏的，需要轉(zhuǎn)出一層深入闡釋才能看出來，應(yīng)該說推崇的力度是非常微弱的。

三、“歐公不好杜詩”與歐詩個性風貌

在了解了歐陽修內(nèi)心對于杜詩的真實情形之后，我們來反觀歐詩與杜詩之風貌異同，可以發(fā)現(xiàn)，“不好杜詩”的詩論主張對于歐陽修來說不僅僅是簡單的個人好惡，它還深深地影響了歐詩的審美特征，甚至進一步作用于時代詩壇的整體面貌以及詩史進程。

歐詩的整體風貌如何?這個問題不容易回答。自宋以降，歐詩便湮沒在歐文的巨大成就光環(huán)下。論者多以為“歐陽以古文名家，其詩遂不大著”。不僅如此，在寥落的品評中，尚有不虞之譽與求全之毀的極端論斷。譽之者贊為“其詩如傾江倒海，直欲伯仲少陵，宇宙間自有此一種奇觀”，毀之者則言“詩道至廬陵，真是一厄”。這些品評誠然有過激之處或是有為而發(fā)，可不必輕從，但這也反映出歐詩的詩史地位的復(fù)雜性以及風格的不穩(wěn)定性，難以一言以蔽之。我們來看下面的一些評價:

楚老(王安石)云:“歐詩如玉燭”。葉致遠曰:“得非四時皆是和氣，滿幅俱同流水乎?”公曰:“致遠可謂善鑒裁者。惜乎不令歐公生前聞之。”

永叔詩溫潤藻艷，有廊廟富貴之氣?！?永叔)詩篇尤藻麗，句法含萬象。平夷謝雕鐫，醇厚如醞釀。溫溫廊廟姿，不作窮愁相。

歐公文字，寄興高遠，多喜為風月閑適之語。

永叔《送李留后知鄆州》詩，乃士君子之處富貴，非庸鄙有力者所可為。

永叔之詩，如乍成春服，乍熱酦醅，登山臨水，竟日忘歸。

“微風動涼襟，曉氣清馀睡?！币娖降庀螅瑯O工。

歐詩之評價雖豐富而駁雜，但關(guān)于其溫潤秀潔、中和碩大之美的贊譽卻一脈而傳，不絕如縷?？梢哉f，這一特點在歐詩的品評中已相當穩(wěn)固，是歐詩得到公認的個性風貌表征。元代的劉壎對此有更細致的闡發(fā):

文忠公得時行道，在慶歷、嘉祐、治平間，正宋朝文明極盛時，故發(fā)為詩章，皆中和碩大之聲，無窮愁郁抑之思。所謂治世之音安以樂，以其時考之則可矣。

此處從世情、時序的角度出發(fā)，對歐詩風貌的形成作深廣的背景開掘，所論頗為精到。劉壎可謂歐陽修的異代知音，他在別人批評歐詩缺少鍛煉之工，不能與少陵、山谷爭雄時極力反駁，力挺歐詩，言其“實備眾體，有甚似韋蘇州者，有甚似選體者，有甚似王建、李賀者，有富麗者，有奇縱者，有清俊者，有雄健蒼勁者，有平淡純雅者”，對歐詩之美體悟頗深。劉壎其人生平歷經(jīng)南宋覆亡，以名節(jié)自誓，絕意仕進，入元后生活在異族一統(tǒng)之世，讀到描寫故國太平氣象的歐詩，則別是一番黍離之悲:

范蜀公(鎮(zhèn))嘗謂仁宗四十二年太平，都被柳詞寫盡。以愚觀之，柳詞何足當此?歐詩數(shù)聯(lián)，或者足以想見當時太平氣象，今錄如左:“萬馬不嘶聽號令，諸蕃無事樂耕耘”?！熬G槐夾道飛黃蓋，翠輦鳴鞘向紫宸”。“云深曉日開宮殿，水闊春風飏管弦”?！坝窭諣庨T隨仗入，牙牌當?shù)顖蟀帻R”?！傍P城斜日留殘照，玉闕浮云結(jié)夜霜”。……以上數(shù)聯(lián)，誦其詩，想其景，則升平氣象瞭然在目，豈季世所得見?引筆至此，流涕太息。

在此時，歐詩感發(fā)了直擊心靈的力量，其獨特魅力在特定的歷史盛衰對比中綻放。由這點出發(fā)，再回到杜詩，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正是歐詩的廊廟富貴之氣、治世之音，讓它與抒亂離悲歌、多風塵苦語的杜詩不免異趣背轍了。經(jīng)歷了北宋末年戰(zhàn)火的士大夫多感慨此時才發(fā)現(xiàn)杜詩之妙，如李綱云“時平讀之，未見其工，迨親更兵火喪亂之后，誦其辭如生乎其時，犂然有當于人心，然后知其語之妙也”。王铚則慨嘆“平生嘗嘆少陵詩，豈謂殘年盡見之”。時代背景的差異造就歐詩與杜詩的異質(zhì)性，這又與藝術(shù)風貌的判然有別互為因果，相互作用，使得歐詩與杜詩的鴻溝顯而易見。而在以杜詩影響甚巨的宋代詩壇上，這個鴻溝也使歐詩慢慢淡出詩壇主流的觀照視野。

和唐代寂寥無聞的情形相比，杜甫在宋代取得了他生前未曾預(yù)料到的榮耀顯赫之地位。隨著北宋初中期儒學(xué)的復(fù)興，宗經(jīng)復(fù)古思潮的涌動，宋人經(jīng)過篩選，從最初的白居易、李商隱，到韓愈，最終把詩歌典范、道德楷模鎖定在杜詩及杜甫身上。這背后有著深層的社會背景和時代風潮內(nèi)因。宋人對杜甫的尊崇對杜詩的學(xué)習(xí)，也超越了創(chuàng)作實踐上師法前賢的范疇，他們重新發(fā)現(xiàn)、解讀并塑造了一個杜甫。反之，杜詩也深深影響了宋詩風貌的建構(gòu)。宋人在不斷挑選適合這個時代的前賢師法過程中，一步步確立了獨具風格的宋調(diào)。南宋葉適云“慶歷、嘉祐以來，天下以杜甫為師，始黜唐人之學(xué)，而江西宗派章焉”，杜詩的引入和受尊崇無疑是宋人得以擺脫唐風牢籠、自創(chuàng)面目的最關(guān)鍵的元素。

于是，在如此熱烈的崇杜浪潮中，歐詩與杜詩的疏離才被作為一個特例越發(fā)凸顯。作為北宋前中期的文壇主盟者，歐陽修在慶歷至熙寧初(1041－1068)，位望通顯，天下宗仰。在當時及身后，歐陽修都有著不止于文壇宗師的意義，如蘇軾所言，“自歐陽子出，天下爭自濯磨，以通經(jīng)學(xué)古為高，以救時行道為賢，以犯顏納說為忠，長育成就，至嘉祐末，號稱多士?！睔W陽修對北宋初中期士風的扭轉(zhuǎn)功不可沒，而這又與宋人所發(fā)掘的杜詩之憂國愛民、澤化天下的內(nèi)在精神內(nèi)涵是如此的一致，而二者竟“不相能”，無怪乎為此事困惑者絡(luò)繹不絕。明代的許學(xué)夷是這樣解釋的:

至和、嘉祐間，場屋舉子為文尚奇澀，讀或不成句，歐公力欲革其弊，既知貢舉，凡文涉雕刻者皆黜之。時楊大年、錢希圣、晏同叔、劉子儀為詩皆宗李義山，號“西昆體”，公又矯其弊，專以氣格為主;子美之詩，間有詰屈晦僻者，不好杜詩，特借以矯時弊耳。

他從時代際會、風向扭轉(zhuǎn)的角度來立論，結(jié)合歐陽修力倡古文的主張和實績，這個說法顯得客觀而可信。但同樣是從“矯時弊”的角度出發(fā)，清代的吳喬卻得出了相反的結(jié)論:

義山詩被楊億、劉筠弄壞，永叔力反之，語多直出，似是學(xué)杜之流弊;而又生平不喜杜詩，何也?

這個矛盾之處頗耐人尋味。杜詩在歐陽修的革新運動中究竟是屬于被矯正的昆體范疇，還是屬于借以矯昆體的新詩體范疇，竟然有如此相反的認定。與其說這體現(xiàn)了杜詩難以歸類的超一流成就，還不如說反映出在歐陽修詩歌革新運動中杜詩的被邊緣化，鮮有關(guān)注。不幸的是，在更廣闊的時代詩壇上，杜詩此時正由隱而顯，與歐陽修主盟的過程相始終。當歐陽修詩論中的非主流變成了整個詩壇的主流，其引領(lǐng)的詩歌革新已經(jīng)在“主盟”的層面上與時代不合拍。

清代的袁枚給出的另一種解釋可以幫助我們更好的體味歐、杜詩二者的關(guān)系:

人問:“杜陵不喜陶詩，歐公不喜杜詩，何耶?”余曰:“人各有性情。陶詩甘，杜詩苦;歐詩多因，杜詩多創(chuàng):此其所以不合也?！?/p>

袁枚給出的答案盡管并不完全符合歐詩的實情，卻也不無道理。歐詩固有其“創(chuàng)”之處，如詩法的議論化、散文化、題材日?；汲许n愈而向前推進，并獨具平易特色，對宋調(diào)的形成具有開創(chuàng)之功，但如與“開后世無限法門”的杜詩相比，歐詩的“創(chuàng)”仍嫌不足，很多方面未能徹底跳出韓詩的籠罩。而在北宋中后期，對于韓詩藝術(shù)的非議之聲漸多，沈括的意見“韓退之詩，乃押韻之文耳，雖健美富贍，而格不近詩”不乏支持者。影響所及，歐詩亦被認為“失于快直”。南宋的陳善即言“歐陽公詩猶有國初唐人風氣，公能變國朝文格，而不能變詩格”。這個論斷頗中其失。后世論家也多言歐詩未能自創(chuàng)面目，尚馀唐人之習(xí)。

由袁枚所論的“因創(chuàng)不合”這個視角來審視歐詩與杜詩的疏離，可以看出前者偏離了由后者衍化翻出的“以筋骨思理見勝”的宋詩之基調(diào)。隨著杜詩漸興，歐陽修詩論中的典范韓愈被悄然革替，與杜詩風貌迥異的歐詩也漸漸為時代詩壇中心所淡忘。

四、“歐公不好杜詩”與新舊詩壇革替

在崇杜的新時代詩壇上，興起的是詩之“三宗”:臨川之宗、眉山之宗、江西之宗。其中，王安石與黃庭堅在詩壇新舊革替中起了相當重要的作用。二人的崇杜學(xué)杜在某種意義上使歐詩終于退至詩壇邊緣，乏人問津，注者闕如，在宋詩史上未能躋身大家之列。

關(guān)于如何評價歐詩，我們發(fā)現(xiàn)，王安石的態(tài)度以及他所扮演的角色很是復(fù)雜。一方面，他其實是宋人中對歐詩評價較高的一個。如上文所引論歐詩“如玉燭”說，經(jīng)葉致遠闡釋為“四時皆是和氣，滿幅俱同流水”，成為歐詩的經(jīng)典評價，后世承流接響不絕;又如舉“行人仰頭飛鳥驚”之句來證歐詩亦有馀味;又如選《四家詩選》列歐陽修于李白之上，引起眾人議論紛紜。但另一方面，對于杜詩的態(tài)度，他與歐陽修截然不同。他是宋代尊杜浪潮中出色的舵手。雖然作為一個政治家，其崇杜行為有為其政治理念服務(wù)的目的，但這一行為在詩學(xué)領(lǐng)域亦引起了深刻變革。有論者認為，“王安石以杜甫代替歐陽修詩論中的韓愈，成為宋代詩學(xué)的關(guān)捩點”，這確為精到之言。王安石還評李杜優(yōu)劣云:“李白歌詩豪放飄逸，人固莫及。然其格止于此而已，不知變也。至于甫，則悲歡、窮泰、發(fā)斂、抑揚、疾徐、縱橫，無施不可?！迸c上文所引歐陽修的“李白杜甫優(yōu)劣說”對比，王文似專為歐論所發(fā)，針鋒相對。王安石與歐陽修其實私交甚篤，他對歐詩的鑒賞評價精妙且不乏揄揚，以上矛盾之處可視為王安石在敬重師友與自我詩學(xué)觀之間保持并存不廢的態(tài)度，是典型“拗相公”的做法，同時也凸顯出歐詩與杜詩風格之殊異。

緊承其后大力崇杜的是黃庭堅，其“無一字無來歷”說及“點鐵成金”說把從藝術(shù)技巧上學(xué)杜推向極致。已有學(xué)者注意到王安石與黃庭堅之間內(nèi)在的師承關(guān)系。“在宋代詩歌史上，創(chuàng)造出更踏實的實質(zhì)性流派的，實際上不是‘蘇黃’而是‘王黃’?！?jīng)過黃庭堅以及江西詩派詩人這樣的媒介，王安石的詩歌觀確實被傳給了陸游、楊萬里等詩人?！?/p>

雖然王安石與黃庭堅的學(xué)杜研杜并沒有讓他們的詩歌風格趨近，如蘇軾所言，“天下紛紛學(xué)杜甫，誰得其皮與其骨”，其所得也各個不同，但可以確定的是，王、黃二人沿著學(xué)杜的路徑走得更遠，將詩歌領(lǐng)域做了幅度更大更深廣的開拓。南宋陳善在指責歐陽修未能變詩格之后接著說“及荊公、蘇、黃輩出，然后詩格遂極于高古?！倍鴼W詩的“滿幅流水”之美因歐陽修不自覺的遠離杜詩而在這個浪潮中逐漸淡出學(xué)詩者的視野。尤其是在江西詩派風靡之時及之后，歐陽修在詩壇的角色越來越微弱，由宋至清近千年未有注本流傳，更無專治學(xué)者。南宋時有裴夢得曾經(jīng)做過注本，但當時似乎就沒有流傳。元代的袁桷對此種現(xiàn)象發(fā)出深深喟嘆:

宋太宗、真宗時，學(xué)詩者病晚唐萎薾之失，有意乎《玉臺》《文館》之盛，絺組彰施，極其麗密，而情流思蕩，奪于援據(jù)，學(xué)者病之?！瓪W陽子出，悉除其偏而振挈之，豪宕、悅愉、悲慨之語，各得其職。今之言文章者，皆其門人。而于詩則不復(fù)有同焉，嘗深疑之，其力不能似之與?抑其心之和平不得與之同與?降于后宋，言詩者人人殊，而歐陽子之詩，訖未有宗之者。

袁桷的這種困惑與為歐詩的鳴不平，讀來令人感傷。歐文的備受敬仰與歐詩的門庭冷落判若云泥，反差強烈。而他追問思索之后提出的兩點原因，竊以為頗切中窾要，可以使我們從這些角度去審視歐詩之藝術(shù)特征、總體成就以及在后世的遭遇。

關(guān)于“其力不能似之”的含義，一般認為是指歐陽修詩才略顯欠缺。這種解釋有其合理之處。雖然有人稱贊歐陽修是詩文皆擅的“雙美天才”，但實際情形卻并不如是，其文名太高，而詩才確遜一籌。只不過袁桷這里沒有提到杜詩。同時，在文體觀上，歐陽修對詩歌的態(tài)度持“有限度的肯定”也是詩成就弱于文的重要原因，在他心中，文的地位要高于詩。筆者認為，結(jié)合本文所探討之核心問題，“其力不能似之”的內(nèi)涵還應(yīng)包括歐陽修在選擇詩歌典范及取徑時的識見與眼力。顯然，歐陽修沒有鑒別出杜甫與韓愈之間潛在的淵源傳承、詩藝優(yōu)劣，從而學(xué)韓就止于韓。后世論者已敏銳地指出這一點:

大抵詩人，不惟李、杜窮盡古人，而后自能成家，即長吉、義山，亦致力于杜詩者甚深，而后變體。其集具在，可考也。永叔詩學(xué)未深，輒欲變古。魯直視永叔稍進，亦但得杜之一鱗只爪，便欲自成一家，開淺直之門，貽誤于人。

又如:

公喜學(xué)韓，韓本詩之別派，其佳處又非學(xué)可到，故公詩常有淺直之恨。

二家之言對歐陽修選擇師法對象及詩歌成就的批評正中其弊。連一貫熱愛推崇歐詩的劉壎也不得不承認歐詩“格卑耳，要亦昆體之馀習(xí)也”。我們今天探究歐詩之審美特征藝術(shù)成就及詩史地位，這些意見是值得深思的。

五、結(jié)語

綜上所述，“歐公不好杜詩”是歐陽修同時之人所揭出的歐陽修對于杜詩的態(tài)度，并成為后代文學(xué)史上的一樁公案。實際上，這牽涉到歐陽修所處時代的詩歌氛圍、歐陽修對前代詩人接受過程中的復(fù)雜關(guān)系，并在后來的詩歌演進中因為詩風走向的不同而產(chǎn)生了不同的理解。因此，簡單的“歐公不好杜詩”一語，不僅關(guān)涉歐陽修的詩學(xué)淵源、詩學(xué)觀點、詩歌風格和詩壇地位，這一公案也與宋代詩歌的發(fā)展演進相始終，成為文學(xué)史上一種值得注意的現(xiàn)象?；诖?，筆者在對這一公案進行梳理的基礎(chǔ)上，通過對歐陽修的詩作本身和歐陽修的詩論資料進行考察，認為由于個性氣質(zhì)、審美趣味以及所受楊億詩學(xué)觀之影響，歐陽修對杜詩是有距離的，在他內(nèi)心深處，杜詩并沒有占多少位置。同時，“歐公不好杜詩”也深深影響了歐詩的審美特征，而宋人對歐詩審美特征的態(tài)度也進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詩史的走向，這種影響與以崇尚杜詩的王安石和黃庭堅在詩壇革新中的相互作用，終于使得歐詩在越來越尊杜的宋代逐漸被擠到了詩壇的邊緣。

注釋:

①如楊勝寬先生的《歐陽修論杜辨析》認為:“歐陽修作為一代文壇盟主，他即使有著自己的喜好，在致力于完成創(chuàng)立時代詩文風格的使命中，也只能明智地選擇并尊李杜、無所軒輊的評價立場?！?《江蘇科技大學(xué)學(xué)報》2014年第2期)馬東瑤女士的《論北宋慶歷詩人對杜詩的發(fā)現(xiàn)與繼承》，則以實證方式論述了慶歷時期包括歐陽修在內(nèi)的詩人群大規(guī)模的學(xué)習(xí)杜詩的情形。(《杜甫研究學(xué)刊》2001年第1期)

②⑧〔宋〕劉攽:《中山詩話》，何文煥《歷代詩話》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288頁。

③〔宋〕陳師道:《后山詩話》，《歷代詩話》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303頁。

④〔宋〕邵博:《邵氏聞見后錄》，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49頁。

⑤〔宋〕邵博:《邵氏聞見后錄》，第140頁。

⑥〔宋〕劉攽:《與青州歐陽尚書別紙》，《彭城集》卷二七，《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1096冊，第273頁。

⑦〔宋〕陳師道:《觀兗國文忠公家六一堂圖書》，《后山詩注補箋》卷三，中華書局1995年版，第96頁。

⑨〔宋〕陳善:《捫虱新話》上集卷一:“只如楊大年、歐陽永叔，皆不喜杜詩?！?《叢書集成初編》本，第3頁)劉克莊:《后村詩話》新集卷一:“楊大年、歐陽公皆不喜杜子美詩?！?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52頁)

⑩〔宋〕何汶:《竹莊詩話》卷九，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166頁。

?〔清〕賀貽孫:《詩筏》，《清詩話續(xù)編》本，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版，第168頁。

?〔宋〕陳巖肖:《庚溪詩話》卷上，《歷代詩話續(xù)編》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168頁。

?〔清〕仇兆鰲:《杜詩詳注》附編，中華書局1979年版，第2268頁。

?〔宋〕羅大經(jīng):《鶴林玉露》卷五，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93頁。

?〔清〕陳衍:《宋詩精華錄》卷一，巴蜀書社1992年版，第48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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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嚴羽:《滄浪詩話》，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83年版，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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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葉夢得撰，逯銘昕校注:《石林詩話校注》卷上，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1年版，第20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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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嚴羽:《滄浪詩話·詩辨》:“歐陽公學(xué)韓退之古詩……至東坡、山谷始自出已意，以為詩，唐人之風變矣”(郭紹虞《滄浪詩話校釋》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1961年版，第26頁);明王世貞《讀書后》卷三:“(歐陽修)獨不能工銘詩，易于造語，率于押韻”(《景印文淵閣四庫全書》1285冊，第45頁)。

?〔元〕袁桷:《書湯西樓詩后》，《清容居士集》卷四八，《四部叢刊》本，第5頁。

?聶巧平:《宋代杜詩學(xué)論》，《學(xué)術(shù)研究》2000年第9期，第11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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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內(nèi)山精也:《傳媒與真相——蘇軾及其周圍士大夫的文學(xué)》，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版，第506－507頁。

?〔元〕袁桷:《書鮑仲華詩后》，《清容居士集》卷四九，《四部叢刊》本，第23頁。

[51]〔明〕江盈科:《雪濤詩評》，《中國詩話珍本叢書》第12冊，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4年版，第745頁。

[52]參見成瑋:《制度、思想與文學(xué)的互動——北宋前期詩壇研究》，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3年版，第228－234頁。

[53]〔清〕吳喬:《圍爐詩話》卷五.《清詩話續(xù)編》本，第617頁。

[54]〔清〕賀裳:《載酒園詩話》，《清詩話續(xù)編》本，第411頁。

[55]〔元〕劉壎:《隱居通議》卷七，《叢書集成初編》本，第7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