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著他,那時候他還很小
他的小手停留在我的喉結上
一小塊凸起的部分,就讓他愛不釋手
他反復研讀,試圖替我解開這個結
我沒有說話,沉默是兩個男人的共同語言
在第二征兆沒有出現之前
我不忍打斷他稚嫩的童音
讓真實停留得更久些
他長了青春痘,紫紅色的那種
下面直達胡須底部,他隱忍不發(fā)
在目光對接的時候,他的喉結蠕動了幾下
分明已經到了一個說謊的年齡
不說破
和兒子一樣,每一次蠕動
我們都會咽下最沉重的那部分
最后,我不得不驚動一些文字。
他們表達的,只是愛河的支流,
一片浪花,一次撞擊或一次纏繞,
都是命數。
所以,我時常在岸邊顧盼。
倘若河流有一次倒敘,
我的文字也許有許多寫法。
比如,我人為設計的渡口,
除了渡己,也可以超度那些無意的罪孽,
好讓一條河流澄清下來。
當然,這只是我的一廂情愿,
岸那么窄,永遠達不到平靜的寬度,
我的選擇只有急流勇退,
留下那些沙礫在水中,
他掙扎一次,我便獲得一次救贖。
一直被你牽著,我的足踝連著你的足踝。
從甲地到乙地,從酒肆的飯局到悱惻的臥榻。
你見證整個過程,從不用省略號行文。
而世界陽光充沛,誘惑從指間流淌。
車水馬龍之間,我們緊握韁繩,
怕一松手找不回自己。
我知道我們的去向是明確的,
在同歸于盡的沿途,有幾次,
我差點彎下身去,和你一同爬行。
你總是用沉默拒絕我,
光線照在我的背面,多想讓肉體從此透明,
好讓一半的陽光看透我
然后把你打動。
我確信,我還活著。
面對八月,把滾燙的開水注入茶杯,
空虛平息下來,
無辜的茶葉,成了獵物。
最初,他激烈掙扎,
企圖逃離什么,但滿世界都是水,
四處碰壁,
回頭卻看不到岸的影子。
與一杯水同歸于盡,
我相信這個夏天是苦的。
雖然一泓碧綠,都淹沒在一堆尸體之間。
我說我苦,所以我活著。
常常忽略清香的顏色。
1
無論是垂直還是傾斜,最終都會落地。
如同當初飄然的聚合,說給天空。
隨風流動的云,落下長髯。
落下屋吊絲、紛爭,
與水淹沒。
地面的潮濕瞬間干凈,太陽出沒。
曾經的影像在風中游蕩,沒有歸屬的靈魂。
成群結隊,其中有你我,
半干的軀體。
2
一滴雨找到另一滴雨,
如同一把骨頭找到另一把骨頭,
歡快流動之后,滲入黃土。
這是你我的故事,
說給天空,隨即飄落,
像當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
人群中匆忙的一瞥,
只是在玻璃上留下水痕。
3
聰明的人占領高地,
低洼處的泥腿子披著蓑衣
路只有一條,深不見底。
沒有選擇,回家,
只有 過渾水。
4
風過,樹葉梳理羽毛,
一地雞毛成為往事。
誰為一次瘋狂買單?
樹木搖頭,
我看見幾顆滾燙的淚滴。
5
搖搖欲墜的軀干,倒伏在人行道上。
從一個方向看過去,
行進的隊列參差不齊。
根深的可以留在原地,
被拔出的空位,是這次運動收復的領地。
6
一條蟲在斷面上掙扎,
慵懶而富貴,白色的軀殼寫滿廉潔的祭文,
她吞噬了多少的國土,
她腹中的歷史,
就有多少蒼松翠柏。
7
一個個出口被堵死,不會口無遮攔,
流在表面的事物洶涌而來。
站在高處的垃圾,腿一軟,
栽到湖底。
8
雷在重復著斷喝
有人在閃電中續(xù)寫唐詩
有人招搖過市
叫賣雨具。
從第一個錯誤開始,漸漸演變成了宿命
整個清晨,我都在糾結中度過
尋找一枚無辜的紐扣
給他套上枷鎖,以莫須有的罪名
紐扣被囚禁了
毫不相干的兩片衣襟,聯(lián)合起來
以白天的名義拘禁我
外衣,是我犯罪的鐵證
彼此釋懷是晚上的事
紐扣重獲自由,
衣衫不整的肉體,安靜下來
分離前,我們沒有疼痛
有人修剪
就有人不斷地冒出頭來
冒出頭來的讓剪刀成為一種職業(yè)
而剪刀下的修剪
讓一些枝椏習慣了疼痛
這是一種相互依存的關系
那些冒出的枝丫
在一定程度上保護了同類
我不敢說誰是英雄
但在修剪的比賽中
我看見
每一個園丁都強忍著淚水
剪刀停下的時候
整條綠化帶堅硬起來
他不停地舀水
開闊地明顯小于桌面
昨天種植的蝌蚪
被人晾干后拽到岸上
他能做的就是給這些蝌蚪一些水
每次他都從硯臺里舀出一滴
點化那些文字
相比之下他更愛護干澀的筆
每次轉身
他都留下一些水分給自己
好讓三千毛瑟
投筆從戎
襁褓里,那個孩童一直在哭。
他只有一歲的經歷,卻似乎發(fā)現了什么,
伴著哭聲,一雙手企圖抓住,
又像是撕裂什么
像去時一樣,他的面前一無所有,
他最初的尖銳無法刺穿長繭的耳膜,
那些碰壁的聲音,落地之后,
漸漸失去爭鳴。
除了媽媽,候車室不在乎多一些噪音。
就如同一次淺色的呼吸,
無論是憤怒的說出,還是壓抑的吸入,
都只是空氣中淡淡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