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恒程
女人蜷縮著,雙目輕輕閉合,鼻音均勻地呼吸著。對面的男人默默關注,女人恬靜的樣子乖巧極了,像只小綿羊一樣。
男人輕輕靠過去,身形如蜥蜴。女人一激靈猛睜開眼,雙目怒視。
女人大聲喝道:“你想干什么?”
男人啞然,抬手向上指了指。
頭頂上是一井藍天,一根藤蔓順著光溜溜的井壁垂懸半空,在陽光的映襯下更顯蒼翠欲滴,光澤透亮。
男人其實是想說,他找到了上去的辦法,可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女人警惕地觀察著,半晌,似乎和男人聯(lián)想到了一起,只見她嘴角輕微上揚,唉了一聲,身子禁不住顫抖起來。
大概兩個小時前,女人途經(jīng)這里時沒留神掉落坑洞,崴了一只腳,昏睡過去。男人發(fā)現(xiàn)她時,女人正吃力地趴伏在地面,絕望地哭號。男人小心翼翼地扒開周邊的蒿草,露出一個直徑約兩三米、深六七米的坑洞。這個坑洞是以前的老獵人挖的,現(xiàn)在政府收繳獵槍禁獵了,這個坑洞卻保留了下來。男人大聲寬慰坑內(nèi)的女人,然后從旁邊的一棵大樹上拽過來一截粗藤蔓,想要拉女人上來。誰知藤蔓不夠長,女人腳崴了站不起來,更跳不起來。男人急得滿頭大汗,鬼使神差地腳一趔趄也滾下坑洞里。
好在男人身強體壯,只蹭破了點皮,摸索著從懷里掏出一株草藥,嚼爛后敷上,即刻止血。女人強忍疼痛蜷縮在角落,對眼前這個皮膚黝黑、長發(fā)髯須的男人不聞不問,甚至有點抗拒。男人只是苦笑,心想她可能由于精神緊張,待她安靜下來再作打算吧。
兩個人就這么靜靜地耗著,時間嘀嗒流逝。
女人混沌著,醒來又犯困,輕哼一聲,聽聲音分明是呻吟。
男人終于忍不住,又靠近來。
女人杏眼圓睜,掄起石塊,欲防身用。
男人咬咬牙,說:“伊妹爾,我只想幫幫你,別好心當成驢肝肺,你要砸就使勁砸,我不會還手的?!?/p>
女人叫伊妹爾,是羅門寨最嬌艷的一枝花。伊妹爾的阿爸老伊秂今天早上出門不小心滑了一跤,被山石磕破了頭,血流不止,亟需一種叫千層草的草藥搗碎后敷上方能止血祛瘀。千層草不多見,只在鄰近黑崖寨的凱亞山中才能尋見。伊妹爾是家中長女,弟妹都還小,她獨自一人來到凱亞山中尋找,不料跌落坑洞崴了腳,還碰上了“獨狼”達烷。這個達烷不是個省油的燈,前不久,老伊秂親眼看見達烷偷瞄伊妹爾洗澡,因天黑老眼昏花,被這個小子趁機溜掉。今天仇人相見,豈能善罷甘休?
伊妹爾仗著有石塊防身,大聲喝道:“達烷,不要以為我負傷你就可以為所欲為,你若再靠近,我就讓你腦袋開花!”
達烷被伊妹爾的氣勢鎮(zhèn)住了,愣了愣,黑黢黢的臉龐突然陰轉晴,笑得兩腮的肌肉一顫一顫的,情不自禁地說:“伊妹爾,你發(fā)脾氣的樣子還蠻好看的哩!”
伊妹爾本以為能嚇住對方,豈料達烷竟然厚顏無恥到這種地步,當即惱羞成怒,手舉石塊劈頭蓋臉地狠砸過去。
達烷急忙一閃身,石塊砸在后面的石壁上,裂成兩半。
達烷嚇了一大跳,沉著臉說:“真是好心沒好報,好柴燒爛灶,你還真下得了手啊!”伊妹爾本不想傷人,只是想嚇退對方,一著不慎沒了防身護具,看見達烷一步步逼近,心中不由叫起苦來。
達烷蹲下身,伸出雙手肆無忌憚地摸捏起伊妹爾的崴腳來。
伊妹爾趁機騰出一只手扇過去,達烷沒閃躲,結結實實挨了一巴掌,五個手指印登時紅了半邊臉。
達烷沒惱火,反而褪下她的鞋,露出雪白的嫩腳,嬉皮笑臉道:“嘿嘿,伊妹爾,你還挺有勁的。不過好男不跟女斗,你就省省力氣吧,先忍忍。”
伊妹爾羞憤難當,正想罵他,達烷猛然雙手發(fā)力,只聽“咯吱”一聲脆響,伊妹爾大叫一聲,痛暈過去。醒來時,達烷把口中嚼爛的草藥一把敷到伊妹爾的腳踝上,用力撕下自己的一截衣襟,小心翼翼地幫伊妹爾包扎好。
咦,神了!不大一會兒工夫,崴腳居然活動自如了。
伊妹爾驚奇地問:“達烷,你用的是千層草嗎?你身上還有嗎?送給我一棵吧,我阿爸正需要它療傷呢!”
達烷捂著臉,吐吐舌頭,說:“沒了,身邊就這兩棵了,我用你用剛好用完了?!?/p>
伊妹爾不由得痛心疾首道:“真可惜了!”
千層草稀少難尋,還得看季節(jié),現(xiàn)在正好是雨季,千層草的生長旺季,采藥人冒著生命危險在陡壁的山崖上摘了花草,留下根莖,以便來年再生長。
達烷把伊妹爾扶起來,伊妹爾輕輕抬起腳蹬了蹬地,崴腳不疼了。
達烷認真地說:“伊妹爾,你若真需要的話,那么就請隨我回家吧……”
按照當?shù)氐娘L俗,女子隨男子回家,那就表示雙方你情我愿定終身了。
伊妹爾想都沒想,立即打斷達烷的話,沒好氣地冷哼道:“我呸,你想得美!達烷,你這是落井下石,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別以為我為阿爸療傷什么出格的事都做得出,你以為就你能采得了草藥嗎?”伊妹爾把雙腳跺得山響。
達烷的臉騰地紅透了,說:“伊妹爾,別誤會!我是想告訴你,我家中尚有一棵千層草,有人出高價購買,我沒舍得賣,正好,你拿去給你阿爸療傷吧?!?/p>
伊妹爾興奮地拍起手來:“真的?達烷,那太感謝你了!”接著她又憂郁地說,“可是我們怎么出去呢?”
達烷雖結實,奈何身材不夠高大,伊妹爾線條勻稱,個頭高挑,但是卻跳不高。看著懸掛半空的藤蔓,達烷笑道:“有辦法,一個人出不去,兩個人總會有辦法的!”
達烷扶著井壁蹲下身,扭過頭說:“伊妹爾,你站在我的肩膀上,我扛起你就可以夠著藤蔓啦。”
還別說,這真是好主意!伊妹爾腳踩在達烷的肩頭上,達烷立起身,伊妹爾雙手一把抓住藤蔓,兩腳用力蹬著井壁,順勢爬出了坑洞。
伊妹爾上去后,悄悄探出個腦殼,一晃而過,接著藤蔓抖動起來,一點一點地消失在天際。
達烷揉揉眼睛,嘆道:“好嘛,我?guī)椭愠鋈チ?,你卻把我的后路給斷了!”
伊妹爾把藤蔓拽上來,是想接著續(xù)藤蔓,好讓達烷爬上來。達烷想起此前的齷齪行徑,料想伊妹爾不會輕饒,不免懊悔不已。
其實,那天夜里,達烷采藥下山途經(jīng)伊妹爾家時,發(fā)現(xiàn)有條大蛇欲鉆進草棚里,于是拿起根棍子把大蛇打跑了。他忽然聽見草棚里有動靜,就趴在草棚外朝里看了一下,瞥見伊妹爾赤身裸體的背影,忍不住偷偷瞄了幾眼,結果被老伊秂發(fā)覺,驚得慌不擇路地跑了……
伊妹爾還真行,三下五除二,脫下自己身上的外衣褲連接粗藤蔓的一端,扣個死結,朝坑洞拋了下去。達烷不一會兒就爬了上來。
達烷知道伊妹爾躲在大樹后,故意說:“伊妹爾,你的衣服綁得那么緊,解不開啊,要不我脫下我的外套給你穿吧。”
伊妹爾尖著嗓子喊:“達烷,少啰唆,我不管你用什么辦法,快把衣服還給我!”
一陣手忙腳亂后,達烷把衣服擲過去,趕緊背轉身走開。
伊妹爾折騰了老半天,才滿臉通紅地從大樹背后走出來。
達烷沒食言,兩人回到山腳下的石屋中,達烷把千層草交到了伊妹爾的手中。
達烷說:“伊妹爾,這樣吧,我仍是不放心,不如我陪你回去看趟老伊伯,如果需要的話,還能為他老人家療療傷?!?/p>
伊妹爾想想也對,達烷是采藥人,懂醫(yī)術,就答應了。
老伊秂四仰八叉地歪倒在床上,頭上纏滿紗布,像株大蘿卜任由達烷擺弄。達烷搗好藥,敷上傷口,仔細纏繞紗布,又接連給老伊秂灌上幾口老參湯。老伊秂猛咳出一口血痰,面龐漸漸地紅潤起來。
老伊秂深吸一口氣,雙目一睜,看見是達烷,吃驚不小。
這會兒伊妹爾不在身邊,達烷壯著膽子,上前撲通一聲跪倒:“老伊伯,有件事情我想告訴您,其實我和伊妹爾早就好上了,看在我倆真心相愛的分上,您老就答應了吧,我會給伊妹爾幸福的!”
老伊秂沒想到他會這么說,立馬回絕道:“你就死了這份心吧,伊妹爾不會嫁給你的,她要找的是上門的丈夫?!?/p>
達烷用力叩了個響頭:“謝謝爹成全!做您的上門女婿我求之不得?!?/p>
老伊秂瞪大眼珠子,半晌,大吼一聲:“你個兔崽子!”順手抄起一根扁擔。達烷見勢不妙,趕緊像個兔子一般躥出了院子外。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關于伊妹爾和達烷之間的故事,像風一樣迅速傳遍了十里八鄉(xiāng)。惹得一班單身的后生們羨慕嫉妒恨,大伙都開玩笑說:“達烷這個大忽悠,伊妹爾這朵鮮花算是插在了牛糞上了!”
(發(fā)稿編輯/蘇 ? 朝 ? 插圖/盧仲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