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楊華之
遍地陶片
◆◇ 楊華之
你一直以為闊葉榕是不落葉子的
這是你的疏忽。它不過是
沒有你在秋天常見的
一片一片地落。它喜歡在初春
一個夜晚就落光葉子
一個夜晚就長出新芽
一個夜晚就撐開嫩葉
仿佛時光是一個準(zhǔn)備擦肩而過的人
它必須緊緊抓住。又或者
它想快速拋卻曾經(jīng)的記憶
而這些時日你總是
鐘情于木棉花的燃燒中
絲毫沒有發(fā)現(xiàn)
一個人,為了這短暫的躁動與蛻變
在那棵闊葉榕下坐了三夜
算命的王瞎子從不介意人們叫他王瞎子
這是人們喜歡他的一個緣由
那些年在夏夜
我們聚集在青石橋上聽他講古
滿天星光以及橋下的流水
和夜風(fēng)一樣迷人
我們沉醉于他從四鄉(xiāng)八鄰收集的
新鮮事,嘆息自己
睜著雙眼卻沒有他見識多
這也成為我遠(yuǎn)走他鄉(xiāng)的最初動力
后來王瞎子過世
青石橋再也不見聽古的人
而我總愛在回鄉(xiāng)時
夜上青石橋獨坐
以至于星月暗淡,我也能看清人間的事
我曾對這遍地陶片心存芥蒂。它們
散落于田埂上和稻田里,不止一次
刮破父親犁田的腳板,碰折母親插秧的指頭
甚至,鉆進牛兒堅硬的蹄縫
一場農(nóng)活的進程因而減緩,我和哥哥姐姐
嘗到了牛革套肩的滋味。那時
誰也無法讀懂,一座被毀的城池
沉默而尖銳的意旨。它以黑色的言辭
試圖喚醒,子孫后代對先祖的回應(yīng)
而我們總是,把它們當(dāng)成土地上的累贅
絲毫不像現(xiàn)在,視之為寶貝不停翻撿
仿佛一夜間就會從田野上消失
爺爺去世時,按照習(xí)俗
父親必須在村子里
找來一個老人給爺爺換衣?!罢艺l呢?”
父親在門外嘆息
在這個老人都已去世的村子里
給無數(shù)人換過衣的爺爺
成了一個無人換衣的人
我想起我是爺爺拉扯大的
屎尿片子不知讓他換過多少次
我還想起就在前天
我給爺爺洗澡、揉背、剪指甲
這人間的儀式不過如此
當(dāng)我熟練地給爺爺
穿上塵世最后的新裝,陽光耀眼
喜鵲在樹上鳴叫
驚奇中回到屋里的父親
向我深鞠一躬,并轟然跪下,他說這是習(x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