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 睿
宮刑
□游 睿
男人有著一副好身板,渾身上下都是肌肉疙瘩。
在工地上,男人總是跑上跑下,一個人干兩個人的活。
包工頭是個白白凈凈的小伙子。看到男人這么賣力,包工頭忍不住問,為什么這么辛苦?慢一點,也能掙不少錢。
男人露出潔白的牙齒嘿嘿一笑說,家庭壓力大,三個孩子,張著嘴巴要吃飯哩。
三個孩子啊,那一定是超生了。包工頭說。
男人又笑了笑說,前面兩個都是女娃,后面總算等來個帶把的,值!男人亮了亮膀子說,反正我有的是力氣。
包工頭不說話,只靜靜地看著男人。
晚上,男人把一天的工錢放進貼身的口袋里,然后酣然入睡。夢里,男人的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這時,門被輕輕推開,有一個人影慢慢向男人靠近。
盡管來人步子很輕,但男人還是警覺地醒來。男人閉著眼不動聲色,卻握緊了拳頭。
一只手從男人的臉上緩緩?fù)旅^男人鐵疙瘩一樣的肩膀,繼續(xù)往下。直到摸到男人襠部裝錢的位置上,男人猛然跳起,一反手將對方擒住。
干嗎?男人大怒,隨即打開燈,卻見包工頭痛苦地蹲在地上。那只手如柳條般被男人鉗握在手里。
你要干什么?男人定了定,再次問道。
包工頭潔白俊俏的臉上卻落下兩滴清亮的眼淚,他抽泣著,一言不發(fā)。
男人松開了手,問,弄疼你了?可你為什么要來拿我的錢?
包工頭起身,抹了一下眼淚說,我不是要取你的錢。
那你要干什么?男人很意外。
包工頭破涕為笑,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男人,然后雙手面條般向男人繞過去。我喜歡你。包工頭說。
男人連連后退,你變態(tài)!
包工頭的雙手頓在了空中,隨即垂落下來。他再次蹲在地上,抽泣著說,是的,我變態(tài),我就是喜歡你這樣高大魁梧的男人。
可我是男人啊,男人怎么能喜歡男人呢?男人扶住身后的墻說,我活了幾十年,還是頭一回聽說男人喜歡男人,想想就惡心。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可我就是喜歡男人,喜歡男人生硬的胡須,喜歡男人身上的汗味和肌肉。
包工頭說,其實我也很累,明明就是喜歡,卻不敢表達,一直壓抑著。因為我知道,一旦我說出來或者做出來,就一定會得到你今天這樣的回應(yīng)。
男人瞟了包工頭一眼說,你是不是受過什么刺激?
包工頭搖搖頭。
可我就是搞不懂你為什么喜歡男人,難道你想做個女人?
包工頭睜大眼睛,努力地點頭說,嗯,我就是想變成一個女人,像我媽媽或者我姐姐。我從小就想變成她們那樣,你看,做女人多好,不僅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還有人寵著愛著。
你為什么就不學(xué)學(xué)你的爸爸?男人就應(yīng)該像爸爸一樣頂天立地。男人說。
包工頭低下頭去,眼淚又掉了下來。包工頭說,我沒有爸爸。
男人又看了他一眼說,你別老是哭??!男人又說,我是個正常男人,我不喜歡男人,你走吧。
包工頭抹了一下眼淚說,我可以抱抱你嗎?他望著男人,補充道,像哥們一樣。
男人盯著包工頭看了一眼,然后伸出了雙臂。包工頭趕緊把自己的臉貼到男人的胸脯上,然后閉上眼睛。
男人張開著的雙臂一直停頓在空中,半晌之后,男人才收攏手臂,拍了拍包工頭說,好了,我要休息了。
包工頭趕緊退后,然后給男人鞠了一躬說,謝謝你。
男人不語。
包工頭走之后,男人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睡。盡管只是被包工頭擁抱一下,但男人心中卻升起一絲愧疚來。
男人忽地就想自己的家了,想自己的女人想自己的孩子。說不清楚為什么,那種強烈的思念鋪天蓋地地將男人覆蓋。
男人的心都快碎了,他甚至流下了眼淚。天亮之后,男人收拾好行李,也沒有跟包工頭打招呼,就獨自離開了。
男人去了車站,買了回家的票。一路上,男人心事重重,覺得渾身無力,雙臂如注了鉛一樣沉甸甸的,怎么也提不起來。
男人馬不停蹄地趕路,當(dāng)他回到自己的村莊時,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了。熟悉的家正冒著濃濃的炊煙,女人和孩子都已經(jīng)起床,院子里不時傳來雞和狗的叫聲。
孩子他媽,我回來了。男人吆喝著,隨手扔掉行李站在家門口。
女人吃驚地看著男人,搓了搓手說,怎么現(xiàn)在就回來了呢?不是說得年底嗎?出什么事了?
沒事,我就是想回來看看你們。男人說。
毛病!女人說,家里好好的,看什么看?你現(xiàn)在回來,家里的幾張嘴吃什么?
爸爸!這時孩子們發(fā)現(xiàn)了他,飛奔出來。男人張開雙臂,擁抱著孩子們。但很快男人就發(fā)現(xiàn),還差一個孩子。
男人站起身問,弟弟呢?
在那里!
順著孩子的手指,男人看到,他心愛的小兒子正在門框后怯怯地打量著他。此時,孩子把一只手指咬在嘴里,露出半張臉來,小心翼翼地看著男人。
男人看見兒子穿著他姐姐的裙子,頭上還扎了個小辮子,辮子上還別了朵小花。
那一瞬間,男人感到一陣錐心的疼痛撲面而來。
(原載《小說月刊》2015年第8期 河南李雪霞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