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 煒

別把雕毛當雞毛

◎魏 煒

奇怪的男人

晚上八點，陳玉明下了班，剛走出門，就見一個男人迎著他走過來，笑吟吟地說：“師傅，打擾您一下。我有兩句話想說，耽誤不了您兩分鐘?！?/p>

陳玉明見這人高高瘦瘦的，戴著副眼鏡，像個做學問的人，就讓他說到底有什么事。

男人說：“下回您再掃雕毛的時候，能不能留幾根整的給我？”

陳玉明是動物園里的清潔工，專門負責飛禽區(qū)的保潔。每天黃昏時候，公園關(guān)了門，他都要到猛禽區(qū)里去把地徹底地清掃一遍。

他奇怪地問男人：“你想要整根的雕毛?。俊?/p>

男人點了點頭說：“是啊，有用呢?！?/p>

陳玉明并不關(guān)心他有什么用，只是微笑著別有意味地看著他。男人也不傻，趕緊跑到旁邊的小賣店里，買了兩條煙，塞進了陳玉明的懷里。陳玉明白得到了兩條煙，自然高興，滿口應承下來，然后就跟男人互留了電話。男人姓辛，只說叫他辛老師就是了。

陳玉明回到家，他老婆孫梅正在看電視，陳玉明把胳肢窩下面夾著的兩條煙放到她跟前，得意揚揚地說：“看到?jīng)]，人家送的?！?/p>

孫梅一愣：“誰送的？”

陳玉明添油加醋地把辛老師送煙的事兒說了一遍。孫梅就問：“你沒問他要雕毛去做什么？”陳玉明搖了搖頭。孫梅一轉(zhuǎn)眼珠兒，忽然想起她前幾天看過的一檔電視節(jié)目，介紹一位工藝大師，做的什么藝術(shù)品，里面就用到了雕毛。那藝術(shù)品價值不菲，大半功勞都是因為雕毛的緣故?。　艾F(xiàn)今的城里哪還有地方去找雕毛？你手里的可是稀缺資源，只用兩條煙就把你打發(fā)了，當?shù)衩请u毛啊！”孫梅埋怨丈夫毫無經(jīng)濟頭腦。

陳玉明一聽，心里也老大不樂意起來。

雕毛也生財

再到猛禽區(qū)里去打掃衛(wèi)生時，陳玉明就特別留意，把完整的雕毛撿起來，收好。過了幾天，辛老師打電話問雕毛的事兒，兩個人約定下班后在動物園門口見。

下午，陳玉明一走出動物園，就見辛老師從旁邊閃了出來，又塞給他兩條香煙，急切地說：“雕毛在哪里？”

陳玉明畢竟已經(jīng)收了人家四條煙，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嘛，他打開手包，從中拿出了三根雕毛。辛老師接過雕毛，欣喜若狂，一瞥眼看到陳玉明的手包里還有兩根雕毛，就渴切地說：“這兩根也都給我吧！”

陳玉明白了他一眼說：“雕毛貴著呢，哪能都給你？你要真想要，就按市場價來買?！毙晾蠋熯B忙問市場價是多少錢一根，陳玉明說：“等我回去查清了再告訴你。”辛老師看他執(zhí)意不肯給自己，遺憾地走了。

陳玉明回到家，把兩條煙放到孫梅面前，感慨地說：“看看，三根雕毛，賺到四條煙了，也一千來塊錢呢?！?/p>

孫梅白了他一眼說：“一千塊錢就買走你三根雕毛，這也太便宜了！”陳玉明笑笑說：“左右是白來的東西，能換四條煙已經(jīng)不少了，知足吧?！睂O梅從鼻孔里冷哼了一聲說：“我最看不得你這不爭氣的樣子。我讓你看看，你賠了多少錢！”

孫梅把陳玉明拿回來的那兩根雕毛洗凈了，放到桌上拍了幾張照片，然后發(fā)到網(wǎng)上，問大家這兩根雕毛值多少錢。

開始，大家都是胡亂地猜測，但過不大會兒，就有人給孫梅發(fā)來小窗消息，說愿意出一萬塊錢買她三根雕毛。孫梅就問那個人買雕毛做什么。那人也不隱瞞，說她是一個形象設計師，眼下正在給一位明星設計封面照片，但一直苦于找不到靈感?？吹綄O梅曬的雕毛，她忽然有了一個想法，就用三根雕毛給明星做一個頭冠，既有回歸原生態(tài)的感覺，又有復古高貴之態(tài)，真是一舉多得。

孫梅忙招呼陳玉明過來看，驚喜地說：“看到?jīng)]，人家愿出一萬塊呢，也是三根雕毛，你才換了四條煙?！标愑衩骺吹叫〈埃渤泽@不小。

那人見孫梅沒動靜了，趕緊又發(fā)來信息問到底愿不愿意賣。孫梅忙說她倒是愿賣，可暫時手上只有兩根雕毛。那人聽了，大為惋惜，說三根雕毛才能做成一個冠，兩根是絕對不成的。她還問孫梅能不能快點兒淘到一根，價錢上還好商量。孫梅答應她盡快想辦法。

孫梅回頭對陳玉明說：“你趕緊再弄一根來，我爭取抬價到一萬五。過了這個村，可沒這個店兒了。”

陳玉明愁得直嘬牙花子：“你說有就有啊，那雕十天半月也不見得掉根毛?！?/p>

孫梅不以為然地說：“大活人能讓尿憋死？那里頭幾十只雕呢，你怎么也得弄到一根雕毛！”

只為了一根毛

這天黃昏時候，陳玉明又到猛禽區(qū)去打掃衛(wèi)生。這時候，附近就他一個人。他推開鐵絲門，進到籠子里，沒急著打掃衛(wèi)生，而是從兜里掏出幾塊肉，用細鐵絲系到矮處的樹枝上。動物園為了保持猛禽們的兇猛，并不是按時喂肉，而是隔三差五地喂一回，這樣，猛禽們見到肉，才會又爭又搶。陳玉明觀察過了，飼養(yǎng)員已經(jīng)兩天沒給猛禽們喂肉了，猛禽們的眼睛都綠了。他系好了肉，就躲到一邊偷偷觀察起來。

見到樹枝上的肉，猛禽們就瘋狂了，先是尖嘯，然后就拍打著翅膀，飛下來搶肉吃。一只大雕正好落到陳玉明跟前的矮樹枝上，搶到了一塊肉，正往下啄。那肉用鐵絲捆著，自然很難啄下來。陳玉明就悄悄湊到大雕的后面，選中了一根尾毛，伸手就拔。

陳玉明怕把雕毛拔壞了，所以下手就有些輕。誰知越是這樣，那雕就越疼。那雕一疼，丟下了嘴巴里的肉，回頭就給了陳玉明一口。虧得陳玉明胳膊上戴著皮套袖，才躲過了一劫，不然，非得給啄下一塊肉來。別的雕看到了，也尖嘯著對他展開了進攻的架勢。陳玉明嚇得趕緊逃了出去。

回到家，孫梅迫不及待地問他搞到雕毛沒。陳玉明嘆了口氣說，雕毛沒搞到，還被雕給攻擊了。說著，他挽起袖子，被雕啄過的地方已經(jīng)一塊青黑。孫梅一邊找來藥膏給他涂抹，一邊罵他笨。陳玉明賭氣地說：“你再給我切半斤豬肉，里面撒上安眠藥，我就不信那雕還能抗過去?！?/p>

第二天，陳玉明趕著去上班。剛到保潔隊，隊長就讓他去園長辦公室。陳玉明心里一驚，心懷忐忑地找到園長。

園長一見陳玉明，就問他：“你拔雕毛啦？”

陳玉明一怔，忙著掩飾說：“沒有啊?！?/p>

園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打開電腦上的一段視頻。陳玉明一看，那段視頻拍得清清楚楚，正是他拔雕毛的全過程。

園長的臉陰得更沉了，嚴厲地說：“在動物園里工作，首要的一條就是要愛護動物，你如此虐待動物，情理難容。園里也開會了，一致決定辭退你。到財務室結(jié)賬吧。”

陳玉明一下子就傻了，趕緊懇求園長網(wǎng)開一面，但園長沒聽他說完，就甩手離開了。

意外的代價

陳玉明腦子里一片空白，好不容易回到家，卻見兒子小寒正坐在沙發(fā)里抹眼淚，孫梅坐在旁邊鐵青著臉生悶氣。他忙問怎么啦，他這一問，小寒哭得更委屈了。孫梅沒好氣兒地說：“兒子比賽輸了，特長生這條道兒甭走了，重點中學也甭想上了?！?/p>

小寒學習不太好，想上重點中學，就只有走特長生這條道兒。小寒不喜歡別的，就喜歡踢毽子，陳玉明就把小寒送到一個培訓班去專門訓練，技藝大增，最好成績是全市比賽的第三名，憑此考上重點中學很有把握，想不到卻出了意外。

陳玉明不禁問道：“你水平那么高，怎么會輸?shù)哪?？?/p>

小寒哭哭啼啼地說，他們培訓班有個姓辛的同學，他爸爸是個做學問的人。前段時間，他爸爸不知道看了哪本古籍，說是古代皇室中用雕毛做毽子，乃是毽子中的絕品，可以踢出很多花樣。現(xiàn)在的城市中當然沒處去獵雕了，辛老師靈機一動，就想到走動物園保潔員的后門，討到了雕毛。雕毛本就細軟綿長，絨毛密匝，做成毽子后，下落平穩(wěn)，而且時間延緩，便于踢毽人做出很多高難度的動作。

辛同學跟小寒關(guān)系好，總算讓他用這寶貝毽子練習了兩回。但毽子珍貴呀，辛同學也舍不得多用它，就收好了，等著考試用。今天去參加考試，辛同學就帶著這個絕品雕毛毽子，踢得美輪美奐，全場驚艷。小寒接下來考試，也是用辛同學的那只雕毛毽子。但沒想到，他踢了沒幾下，一根雕毛斷了，辛老師只有三根雕毛，再無可換，小寒只好換上普通的雞毛毽子，但感覺差了很多，怎么也踢不好，當場就被刷下來了。

陳玉明和孫梅聽了，都愣在那里。孫梅忽然喊道：“你知道那是雕毛毽子，干嗎早不跟我們說？你爸就是拼著老命，也得給你拔幾根雕毛?。　毙『煅手f：“我哪知道那是雕毛啊。還是剛才回來看到你在電腦上賣雕毛，跟毽子上那三根毛一模一樣，這才知道那毽子是雕毛做的。”

陳玉明一屁股跌坐進沙發(fā)里，仰望著天花板，喃喃地說：“作，這都是咱作的呀！”他想，他如果不貪圖錢財，多給辛老師兩根雕毛，那毽子就是斷了一根，也能馬上換上，兒子就能上重點中學了；他如果不貪圖錢財，不去拔雕毛，也不至于丟了工作……

可是，世間沒有如果??！

（原載《山海經(jīng)》2014年12月上 福建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