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黃成龍
風過許產(chǎn)村(組詩)
※ 黃成龍
原來我吧,至今才回到許產(chǎn)村
說出了舊屋的荒涼,大伯墳?zāi)沟淖?/p>
原來我,把一樹落花看成漫天飛紙
風一吹,就吹起許產(chǎn)村的舊事
在田埂邊上,燃燒的稻秸多么像衣物
附和著人體的病痛。野草的哀聲
漫過初秋的田野,和屋頂
屋瓦脫落,鳥去巢空,樟木老去
炊煙,這天空的裂痕,這伯母眼里蒼白的血絲
被風吹亂。一滴水就是一顆草籽
繁衍了更多的草籽,滋長的荒草漫山遍野
原諒我,說出還在墓地里哭泣的父親
我怕他孱弱的身體,被渾濁的風
吹進黃土里,讓母親找遍整個世界
風過許產(chǎn)村。風吹了爺爺,又吹了奶奶
吹瘦了父親的余生。一個人抽身離去
玉米地的悲傷陷入刀聲,被風一再吹起
這些風啊,能否從這個世界
吹到另一個世界,把許產(chǎn)村的網(wǎng)絡(luò)信號帶走
關(guān)于許產(chǎn)村的記憶,請停留于2013年
房前屋后果樹瓜藤,石橋溪水莊稼
赤腳的小孩花貓臉吃著熟番薯
炊煙剛升起來水缸也剛裝滿了水
狗對著鄉(xiāng)間小路的野花吠叫
關(guān)于大伯,關(guān)于他車禍后的生活
我看到了他身上更多的補丁
那些補丁一針一線穿過他的身體
取走一半的血液。一朵云在他眼里
留下了蒼白的倒影,他的臉部
我看不到悲傷和喜悅
他后面站著的,并不算高的籬笆墻
一片菜園一棵老去的梧桐樹
一眼就能望穿的土灶,貓兒掠過就掉下的青瓦
關(guān)于這些讓我們傷感的事物,只停留于2013年
如今,我們到過的墓地說過的悔恨依然存在
我們的靈魂只能任風吹,總有一天
吹進許產(chǎn)村的紅土里,吹到他的身邊
帶多點幸福和感恩,少帶點失業(yè)和失戀
帶多點老鄉(xiāng)和證件,少帶點傷疤和刀子
歸鄉(xiāng)是一個花好月圓的節(jié)日。春天一到
我們就結(jié)伴還鄉(xiāng),向城市的寫字樓告別
向工廠和舍友告別,向公交和地鐵告別
一趟還鄉(xiāng)的火車,我們叫集結(jié)號
它與雨沖撞,撕破大風,敲打著地面
奔跑在一群人的夢里。我看到他們
一個個蓋起高樓,讓父母安享晚年
一個個平平淡淡吃飯,健康地活著
在春風里笑?;疖囬_進黑暗
拉著時光回到夢外的世界,并沒有驚醒他們
時光也越跑越快。他們不知道
他們一生都在還鄉(xiāng)的路上
最后像一座墳?zāi)惯€鄉(xiāng),認祖歸宗
那時的許產(chǎn)村好收成,風一吹麥田
大片熟了的麥子,就能指認出大伯
他收割的動作快如刀,一個人
把10畝麥田搬回家
那些打麥的聲音
那些劈柴的聲音
那些秋天里開放的繭花
那些廚房里飄出來的藥味
大伯粗茶淡飯,聽收音機看黑白電視
把每一個閃光的日子存進四個孩子的書包里
夏天的時候
他奔跑在每一個人想去的地方
奔跑在拆遷隊里
奔跑在工地和港口
去年冬天
他割完了麥子,卻害怕回家
把癌癥帶向漫漫長夜
把自己關(guān)進許產(chǎn)村一座墳?zāi)估?/p>
再也沒有回來
留下四株走向成熟的麥子
留下那墓碑上被風吹被荒草淹沒的名字
再往前就是許產(chǎn)村了。我安撫好
疼痛的三十歲,安撫好被風吹進塵埃的眼睛
車子穿過楊樹榆樹槐樹
我時常坐過許產(chǎn)村站,沒有看清村口的苦楝樹
精神恍惚,想到遠方驚濤四起的大海
獨在異鄉(xiāng)丟掉了身上的果實,誤入花朵的芳芳里
這一次,我不能坐錯站
慢些,再慢些,到站我就下車
帶著窸窸窣窣的腳步,踩痛冬天藏得最深的根部
尖叫的風,就會吹出一座荒草中的墳塋
風就像被無數(shù)濕漉漉的釘子釘住,渾濁不堪
我的更年期遲遲不來
我在下一秒等待漫天雪花飄落
把自己埋進雪堆里,像一粒綻開的草籽
把舊事看得很锃亮,把春天想得很遼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