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 鷗

想多了

◎沙 鷗

山海樓是市里最豪華的酒樓之一，因為現(xiàn)在都提倡節(jié)儉，生意是大不如前了，不過今天卻來了滿滿一大桌客人。不一會兒，一個男人氣喘吁吁地跑進包間：“對不起，上午市里開會來晚了。”

這人是工商局法規(guī)處處長尹志，今天正是工商局的內(nèi)部聚餐。按理說他有事不一定非得趕到，但這一頓他卻非到不可。

為什么呢？一來上司熊局長要退休了，這餐飯某種程度上算是下屬對他的歡送宴，尹志要是不到，豈不讓人以為熊局長人還沒走，茶就涼了？二來熊局長的繼任者還沒定，手下的蔡副局長和李副局長都有機會，這個敏感時刻任何場合都可能傳遞信息，尤其是飯局。他如果能從這頓飯中察覺點誰能繼任的蛛絲馬跡，也好選定支持的一方，早點“抱定大腿”唄。

這時，服務(wù)員將菜單拿上來了，熊局長看了一眼說：“來來來，大家都看看，一人點一個菜吧?！币拘睦锟┼庖幌?，咦，這跟平時不一樣！按理說，機關(guān)聚餐都是一把手說了算，但他們工商局卻不同，中高層的聚餐點菜一直是由蔡副局長負(fù)責(zé)的。蔡副局長從餐飲協(xié)會起家，是市里著名的“美食家”，在市報還有美食專欄。但這一次熊局長卻一反常態(tài)，這是湊巧還是有意呢？

尹志眼珠子骨碌一轉(zhuǎn)，計上心來：蔡副局長的同窗好友是市委的副秘書長，背景不可謂不硬，但相比于李副局長還是差一點，他的老丈人可是市政法委書記，常委班子的人。別看點菜這么小小一個舉動，說不定別有深意，熊局長“剝奪”了蔡副局長的點菜權(quán)力，這是要“架空”他的意思，繼任者莫非就是李副局長？

尹志仔細(xì)觀察了兩位副局長的表情，李副局長臉上一直掛著笑容，蔡副局長卻一直而無表情，這番對比更證實了尹志的猜想。

尹志暗自慶幸，還好自己趕來了，要不然就錯過了關(guān)鍵信息，由于蔡副局長直接負(fù)責(zé)他們處室的業(yè)務(wù)，所以他平時跟蔡副局長走得近些，看來接下來吃飯的時候他得多跟李副局長套套近乎了。

熊局長這么一說，大家也不客氣，紛紛點起菜來：冬筍燉肉、鹽炸羊排、鐵板牛肉……服務(wù)員也用i—Pad記得不亦樂乎。

尹志一聽，又覺得不太對勁了。這山海樓的菜主要分為“山珍”和“海味”兩種，蔡副局長喜歡“山珍”，而李副局長喜歡海鮮，要是一個人點“山珍”還說得過去，但大家不約而同地都不點海鮮，這不是給李副局長難堪嗎？莫非自己沒來的那段時間，大家看出了什么信號不成？

一入官門深似海，在座的這些處長局長哪個不是人精。網(wǎng)上不是有個段子嗎？也是類似于今天他們這種情況，聚餐后下屬討論甲乙兩位副手誰會接班，一個老同志斬釘截鐵地斷定乙會接班。大家都問為什么，老同志解釋說，乙是四川人無辣不歡，而甲是廣東人喜歡清淡，今天點的都是辣菜，還不明顯嗎？人家從菜味的濃淡都能看出端倪，現(xiàn)在菜品的分化這么明顯，自己難道看不出來？

但為什么李副局長笑著，而蔡副局長板著臉呢？尹志略一思考，馬上又釋然了。時間接近年關(guān)，全省工商系統(tǒng)也照例評優(yōu)秀了，今年他們局的推薦中，李副局長勝出，而蔡副局長落敗，李副局長高興也是有理由的。

菜單最后傳到了熊局長手里，熊局長最后點了個紅燒肘子，這就更印證了尹志的猜想，這紅燒肘子可是蔡副局長最喜歡吃的菜啊，每次聚餐有機會必點，現(xiàn)在熊局長都點了這道菜，信號還不明顯嗎？

尹志微微搖頭，剛剛的判斷真是太輕率了。李副局長雖然背景厚，但蔡副局長怎么說也是熊局長的嫡系，熊局長的堂弟可是市里的常務(wù)副市長，比李副局長的背景還要厚幾分，要是蔡副局長能把這層關(guān)系接過來，還怕他李副局長不成。尹志這樣想著，趕緊夾了個肘子給蔡副局長。

有菜無酒，這飯也吃得差點意思。沒吃幾口，熊局長就提議：“要不咱來點酒吧。”按理說，國家規(guī)定，公務(wù)機關(guān)中餐不能喝酒，但他們這是送別老領(lǐng)導(dǎo)，團圓飯吃一頓少一頓，紀(jì)委也不至于這么不講人情吧。幾個下屬也不好拂老局長的意思，當(dāng)下附和道：“好啊。”

熊局長叫來服務(wù)員，說來幾瓶紅酒，這一次，尹志的心思又活動了：整個局部知道，蔡副局長比較豪爽，喜歡大口干白酒，而李副局長比較高雅，就喜歡喝點紅酒，現(xiàn)在熊局長點名要紅的，會不會……

一口酒喝完，尹志也覺得思路更清晰了，熊局長的堂弟雖然是常務(wù)副市長，但也比熊局長小不了幾歲，干不了多久了，能不能“罩得住”蔡副局長還得兩說。而李副局長的背景政法委書記正當(dāng)年，以后不知道提拔到什么程度，在局里李副局長的口碑也比蔡副局長強，論資本還是李副局長厚。從點菜、菜品選擇、上酒來看，李副局長二比一領(lǐng)先，這局長之位八成還是李副局長的。

點菜是一方面，但飯桌上敬酒更能說明問題。除了熊局長，李副局長是被敬酒最多的人，連熊局長也主動敬了李副局長一杯。

尹志想到這里，冒出一絲冷汗，剛剛自己獻(xiàn)殷勤給蔡副局長夾了菜，不會惹李副局長不高興吧。他忐忑地一連敬了李副局長三杯，李副局長沒說什么，也喝得很開心，他這才放下心來。

吃完結(jié)賬，雖然這頓飯比提倡節(jié)儉前省多了，但還是花了四千多。按理說以前這都是掛公賬的，但賬單一上來，大家都紛紛掏腰包，提議AA制。尹志又愣住了，這又有什么門道嗎？沒聽說李副局長和蔡副局長中誰喜歡AA的啊。

飯后，尹志問辦公室老資歷的宋主任：“從飯局上來看，可是李副局長要接班？”宋主任搖搖頭：“不知道啊……”

尹志有些慌，問道：“平時都是蔡副局長點菜，這次不讓他點了，難道不是個信號嗎？”

“你想多了。之前你開會去了，有些商量的事沒聽到。”宋主任淡淡一笑解釋道，“現(xiàn)在不是講民主，不搞‘一言堂’嗎？熊局長飯前就說了，那就從最基層的做起，點菜也一人點一個。至于這買單嘛，來山海樓本身就超標(biāo)了，自然不能掛在公賬上；送別領(lǐng)導(dǎo)，讓熊局長買單也不合適；現(xiàn)在繼任者沒定，蔡副局長、李副局長誰買都不合適，下面的處長買就更不合適了，當(dāng)然AA最合適了?！?/p>

尹志這才恍然大悟，既然是自己掏腰包，大家為省錢，當(dāng)然不會主動點較貴的海鮮和高檔白酒了。他苦笑一聲，自己還真是想多了！

（原載《今古傳奇·故事版》2015年1月下 江西劉名遠(yuǎn)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