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平凹

山 水（外一篇）

賈平凹

在外省人的眼里，陜西是苦焦的黃土塬，沒有水，也不長草的。其實陜西分三大塊：陜北，陜南和關(guān)中。陜北的高塞，已經(jīng)民歌里千遍萬遍地唱過了，關(guān)中能孕育了秦腔劇，也能想象出那里的厚深而呆滯的地理和世情，陜南則迥然不同，它一派清明。

今春里，來了一位滬上的文友，先在陜北、關(guān)中逛了一圈，極力嘲笑陜西人臀大沒腰是因為缺水，性情冷倔是把辣子當(dāng)菜，把面條做得像褲帶，一大老碗一大老碗所致。我就領(lǐng)他去了一趟陜南。陜南有山有水，有米有魚，也有白面長身的女子，他驚呆了，說，這是江浙么！我說：這里的山和江浙的山一樣秀，但秀中有骨；這里的水和江浙的水一樣清，但清中透甜；江浙的女子有這里的女子待人潑辣嗎，臉色紅潤嗎？他氣得要尿，把尿尿在漢江里，我警告說：你這一污染，就污染到黃浦江口嘍！

那天夜里，我畫了一幅山水，我畫的是陜南安康市的瀛湖畔。我們白天在那里釣了一尾魚。

漂泊的草

曾經(jīng)是很久很久的歲月，我未參加過任何文學(xué)活動，也不出遠門，終日都悶在這個老城里。但我的靈魂到處流浪，精神無以附著。在屋里的藤椅上窩倦，自己都能看見另一個我在地板上踱來踱去，走到街上了，又不知要往哪里，只是無目的地走，直走得兩腿發(fā)困，已經(jīng)是晚上了，才蹴在路燈下喘息，又疑惑白天那么多的人現(xiàn)在竟然都沒有了，他們都回家了，怎么都能尋著屬于自己的家呢？

這時候小巷里鉆出一個騎自行車的人，經(jīng)過我身邊時看了我一眼，猛地車速就慢了，說：賈平凹？！我沒有應(yīng)聲。那人的車子還是慢慢往前騎，騎出十多米遠了，便掉了車頭又騎過來。我知道他認出我了，我不想讓任何人認出，起身就走。他在后邊叫：賈平凹，賈老師。是賈老師吧？一定是賈老師！我讀過你所有的書，你給我帽子上簽個名吧！我的腳步到底沒停，而不知怎么啦竟有一股眼淚就流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