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葉 舟
家 鄉(xiāng) 話
文/葉 舟
看見那塊發(fā)亮的門頭時,我就知道自己有救了,忙喊停了車,跳將下去。這里毗鄰揚州大學,晚課后的學子們熙熙攘攘,與我一樣,提著饑餓的胃,睜著貪婪的眼,徘徊在這一條街上。我反倒不急了,在門口挑了個凳子坐下來,讓年輕人們先一飽口福。
煙花三月,街燈搖曳,空中飄滿了柳絮,也送來了一絲植物的暗香。
在這樣的良宵,能邂逅一碗我夢寐以求的面條,我哭的心都有了。我必須坦白,我的胃就是一介貧下中農(nóng)的胃,走的是西北特色的面食路線,死不悔改。行旅揚州,“白天皮包水,晚上水包皮”,面對主人的熱情和一桌子像牙雕一般的珍饈美食,我竟然不被誘惑,興趣寡淡,好像三魂六魄都在半空中游蕩,像柳絮似的無根無憑,始終安放不在身體中,也難以入眠。這不,深更半夜的,我叫了一輛的士,偷偷摸摸地出來覓食,像叫魂一般。
走了一撥兒人,又來了一撥兒人,學子們風卷殘云,絲毫不給我機會。門頭的牌匾上鑲著幾個大字:正宗蘭州拉面。我磨著牙,饑腸轆轆。我聞見了熟悉的味道,我的胃張開了血盆大口,舌下生津,儲滿了一嘴的哈喇子,隨時決堤。
后來,他從門里踅了出來,收拾桌上的碗,一眼瞄見了我。我諂笑,用方言說:“喏,給我下一碗二細!”
他愣了愣,像觸電似的,盯著我面前的煙盒。他迅速恢復(fù)了表情,將手里的一摞臟碗送進了門內(nèi),跟一個伙計耳語一番,又掉頭返回來。
他問:“你是蘭州來的?”他順手拿起了煙盒,瞅了一眼。煙是“黑蘭州”,這確鑿無疑。
我說:“聽口音,你是臨洮的,離蘭州城不遠嘛。”
他回答說:“今兒個打烊了,你想吃的話,明天來吧?!?/p>
我苦澀極了,哀告說:“你湊合一碗吧,明天我還有公務(wù)呢?!?/p>
他篤定地說:“賣完了?!?/p>
諷刺的是,這時又來了一對學生情侶,坐在旁邊的桌子上,伙計熱情地招呼著。不一會兒,兩碗熱騰騰的面端了出來,情侶們吃得山高水長,讓我?guī)缀鯐炟柿诉^去。
他自辯說:“就因為你是蘭州來的,不賣給你。除非……”
我忍辱負重地問:“除非啥?”
他咧嘴笑,按住了我的肩膀,寬慰道:“除非你不急,先跟我說一陣子家鄉(xiāng)話吧!”
(郝淑敏摘自《人民文學》2015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