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功
沒有流水,安然橋依然是橋
我想盡一切辦法
把自己騙上去,并非為了站在橋上
說一些有高度的話,而是想看看
橋下燈控的秩序,看看哪個誰
從哪里來又往哪里去
看看冬天怎樣從高于安然橋的樹梢
摘下葉片傷人。我不敢肯定
沒水的橋不是橋,沒葉的樹不是樹
時間枝頭掛滿責難
一灶柴火,漳州便是路過
安然橋像一只漏底的水桶
收撿一些無用的燈光
在不適時宜的天氣研究煙斗
是很郁悶的。許多年前黃榮才就開始干這事
他的手感越來越好
信手就能指認坂仔上空哪一朵
是京華煙云。我等策馬而來
無非是為了吸上一小口
從那間低矮的民國教室搬來長條椅
始終夠不著煙嘴
在我想像中,最有效的角度
是從花溪兩岸抽出轎扛
把白云扛回家去
這讓榮才暗地生氣
好不容易在蕉園
賣賣家鄉(xiāng)空氣,爾等賊人
迢遙竊為,卻不知柏英尚在
先生哪里都沒去
平日里,隱姓埋名的樹木
紛紛離席,退一步說是
樹木來到暗處
書面上唯一一次摸黑而進
231房間怎么看都有些形而上
纖維質(zhì)的夜晚,這個詞與那個詞
互為因果,這中間兩張床鋪
改變了用途,我想我就是貢品
為了和一座山合理相遇
霧氣已安撫好身體深處那些錯覺
此時,靈通山已經(jīng)飄浮起來
身后的事物一概不見了
四周像一面鏡子,什么都無須看見
處身于青云賓館不安的海拔
有生以來
第一次不知向誰私下認錯
我獨自在走廊尋思自己是否配得上
比靈魂還重的靈通山霧氣
摸到鳥鳴比搞清湖水來得更有價值
我私下把長堤折成一把尺子
隨便岸邊三角梅愛怎樣開就怎樣開
四周的陰影并沒改變山的崤冠
說過三國的石板凳
同樣沒能說服湖水拔地而起
我確認這樣的夜晚
不可能有縱深供我假設
翔安大道一帶,打更人保持著
暗綠色的使命感
七八分熟的月亮,明顯有新的口感
我屬于睡眠極差的人
命中唯一一次勝出機會
證實我指揮過
一場始終笑容可掬的戰(zhàn)爭
一座橋突然走到我面前
我無從考證是這端重還是那頭輕
而是覺得橋下的河流更像是一種平衡
橋的中段有人似乎想從平衡中
釣出什么,月亮或許是拋在水中的魚餌
我掏一棵煙借問夜晚的收成
他說線不夠長,也看不清楚浮標
全憑空氣中的手感
我轉(zhuǎn)到他背后,暗暗地尿了一把
并若無其事整了整衣褲
片面地回味這河流的源頭,以及
誰不知道誰的兩岸
一個夜晚用來折騰路燈下
這條有恃無恐的小路
直到小路瘦得越來越站不住腳
兩旁樹木聽從建議重新縮小為樹苗
輪流向我展示美學原則
這個心虛的夜晚
我拿出十八歲那年生的一條尾巴
小心翼翼地說:瞧,這就是證據(jù)
不是我不講理
我就貪圖一個影子
當然,這也不僅此是活出來的儀式
我溫暖的馬腳,破綻百出
無數(shù)次胡言亂語一次次脫皮
月光皺褶處,誰都沒有老去
我看管的沙灘
貝殼都死得很漂亮
我一直和大海過不去
是因為肚子里壞水不夠多
不足飼養(yǎng)遠處的
島嶼、燈塔、航標、理想國
這些沒有節(jié)序的野獸
每天在暗地里
做一些無聊的事:
比如吞食星星,給海鷗穿濤衣
修煉平衡術(shù)
一個人扛著海風
拼命地往大海里搬石頭
只是沒人知道我的胸膛
住著一道銹跡斑斑的閃電
嘴跟臉是啥關(guān)系呢
憑什么組成相貌組織
這事我咨詢過有關(guān)部門
耳朵說:看得見的不見得
比看不見的來得亮堂
眼睛說:聽得到的可能是風
聽不見的或許是草
我使勁摸了摸高于嘴巴的鼻子
仍嗅出不出空氣中的異味
我沒有合十習慣
左手與右手的意見時常來回摩擦
最終一地雞毛長到頭頂上
哪種發(fā)型才適合?
一個失業(yè)的理發(fā)師告訴我:
“有頭有臉的人,怎樣都好看
你恰恰相反,要發(fā)型干么?”
先說好,這道題很難有結(jié)論
如果一定要拆解
必須學會氣象,并看管好
那些飄來飄去的空氣
我還要說的是竹籃是世界上
最完美的工具
許多人把事物的形態(tài)
摸成方的或者圓的
我不這樣看,比如歪脖子樹
就不一定就是軟物質(zhì)
在第一人稱
沒被提拔為第一人稱時
我只是河邊一個洗炭工
黑的不一定是墨
烈日背心,穿不穿都一樣
白云說砸就砸下來
沒有商量的余地
根據(jù)毫無頭緒的氣象資料
和不依不饒的水文推理
將有一個反邏輯的臺風
再理性的地下管網(wǎng)
估計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我的城市,浮落海中
老舊的街區(qū)本身就很低落
但整個島嶼漂移的可能性不大
該來的終究會來,值得懷疑的
是應急預案中的別無選擇
還是不可抗拒的心甘情愿
這個無人知曉
以我的想象,這個臺風
其實是一只秋老虎
咬你一口,需要你疼痛一輩子
如何盤活身后這條小徑
對于四足著地
徒勞而笨拙的我來說
無疑是頭痛醫(yī)腳
2012年沒有哪個鳥鳴可以顯擺
也沒有哪一場煙霧可以抱暖
我用了很多時間來反對自己
來給自己挖坑
其實,歲末就是個坑
坑里有幾顆從肚子蹦出來的斷牙
身后這條甩不掉的小徑
不知被誰
像竹子一樣鉆了幾個孔
突然有了空心之美
而我就是缺一口氣
東一榔頭西一鎬,這山挖挖
那山搗鼓的老頭,我只知道他姓楊
在我印象中,他是喜歡竊聽別人心跳
不善于與別人握手的老頭
從我認識他那天起,我就吃過他的苦頭
他歷來把人當牛羊一樣款待
認定畜生的生活方式才是健康的
我想象過他背上的籮筐
一片葉子重量大約等于一個人的命
欣然于草木的蔥郁
品嘗一下疾苦也不是什么壞事
今年中秋一過,我儲蓄很長時間的咳嗽
準備與老頭細談研究一下
用哪幾味草藥治一治氣象臺失職問題
電話那頭一女子說楊醫(yī)師也失職了
他沒能看好自己的病
不久前悄悄地走了
現(xiàn)在那件白大褂落在作為女兒她的身上
站在玉蘭樹下
我怔了半天……
狗怎會成為人呢?這是與老黃一席聊天
的疑惑。阿黃是黃家的家庭成員
黃家從沒把它當狗看過
除了伙食有所區(qū)別外,沒啥不同
一起散步一起歡呼甚至一起說說話
最讓老黃心痛的
是它叼著他的鞋子,仿佛嗅出作為人
本能中的味道。好幾回
狗東西把他不想見的人堵在門外
對陌生的事物充滿警惕,就連老黃不同的咳嗽聲
它都能分辨出來,迎來送往儼然是個人
就差端茶送水了。這下老伴不樂意了
說這兩個人臉獸心的家伙
每天呆一起的時間比她多
有時她認為自己多余得不如一條狗
有必要維護自己的權(quán)利
就把骨頭丟給門外游蕩的阿貓們。更有甚的是
某次帶到公眾場合遺棄
讓它自生自滅,命好點或許會有新主子認領(lǐng)
但事實上這些做法
都沒有得逞。老黃一臉得意
他始終認為自己就是這條老狗
而這條叫阿黃的老狗其實質(zhì)
是替他用獸性善良地活著
窗口喊我的那人我并不認識
她把我從人群中揪出來
并囑咐怎樣對付小籮筐里
那些苦口良藥。而我從一開始
就懷疑自己生了別人的病
所以形跡可疑
漠視人世間隨處可見的疾苦
那些按照器官命名的房間
使人與物沒什么區(qū)別
有的只是爭先恐后坦白隱疾
唯恐感知不夠細化,甚至吃多少
拉出來的是軟是硬都得一一交代
對于身體來說,攤上叛徒的主
就算是胃里有萬卷書也掩飾不了
空有傲氣的骨頭何用
燈光下的指指點點,薄如膠卡
從不把苦楚示人的人
其實是各項指標都超出
人生允許范圍的人
一紙不良記錄如訴于法
不知該向誰抗辯
這些年來不斷地透支
生銹的生物鐘,無足輕重的睡眠
畫字充饑,閉門修煉平衡術(shù)
最終卻成為一個壞透的人
而今吃錯藥的年代早已過去
我仍搞不清,接下來是替自己
還是替別人吃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