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志堅

愛與同情（組詩）

袁志堅

春雪

孩子站在窗前，仰起頭

看它們集體旋舞的樣子，輕柔飄落的樣子

看它們棲息在樹頂和房頂上安靜的樣子

仿佛看到一個童話世界

成年人卻沒有一點開心

看到了它們微小的灰暗

看到了它們被風裹挾的樣子

看到了它們觸物即滅的樣子

它們一下子出現(xiàn)那么多

比地上的人多了許多

又是那么急于離開自己

我們看不到它們掙扎的一絲痕跡

也占有不了其中的任何一個

挖

我在草木中間挖坑

栽下兩棵樹

世界上最難受的是孤獨

兩棵樹可以互相陪伴

其實我有一個殘忍的假設(shè)

如果其中一棵樹死了

還有一棵會活著

兩個坑，我都挖得很深

我害怕任何一棵樹死去

害怕任何一棵樹孤獨終老

這都是我無法選擇的事

灰衣服

我有些猶豫，把灰衣服

和淺色衣服一起，還是和深色衣服一起

放進洗衣機呢

深色衣服把灰衣服染得更灰

或者灰衣服把淺色衣服也染灰

這兩種可能性都存在

我還是費些工夫

把灰衣服單獨洗吧

不讓它給淺色衣服惹麻煩

也不讓深色衣服給它惹麻煩

灰衣服，是最不受關(guān)注的

但它也很自我

每次洗灰衣服，我總是很小心

知識與愛

春花次第開了

我叫得上名字的不多

叫不上名字的很多很多

這不妨礙我對所有春花的贊美

我并不分辨

春花的顏色、香氣有何不同

就像一個少男不懂得女性

比起熟知各種春花名字的人

我愛春花，說不出理由

不受知識的影響

中性

他和她長得越來越像

或許歸因于

相同的飲食、作息、情緒

有時，甚至

穿起彼此的衣服

襯衣、毛衫、棉襖

這樣，他和她幾乎一個模樣

彼此的氣息融于一身

年輕時，兩人之間

有過強烈的異性吸引

后來，有過對立的危機

“各人住在各人的衣服里”

直到都成為中性人

沒有男歡女愛

直到都接受相同的結(jié)局

不再相信

并不存在的事物

葉子的孤寂

有時候把自己看得高了一點

有時候把自己看得低了一點

反正自己應(yīng)該不一樣

其實別無他物

與身邊的同伴沒什么區(qū)別

大如生死的事

有遲有早

唯獨細小的悲傷飄忽不定

掉光葉子的樹，又長出新的葉子

突然遠去的人，只好在夢里歸來

一棵樹處身深林的孤寂

盤根錯節(jié)地藏在地底

一枚葉子處身梢頭的孤寂

藏在無法觸及的天空

哭墻

那些死了的心凝固的聲音

像遺骸混雜在石頭中

這首詩把它們砌成了一堵墻

縫隙里填補著眼睛

炎夏之想象

樹如一根根箭矢插在雪地上

雪的微芒映著褐色的石頭房子

房頂上飄著輕煙

壁爐的火沒有完全熄滅

不再如充分燃燒之時噗嗤發(fā)笑

一只肥胖的老狗睡著

耳朵沒有完全耷拉下來

它還聽得見動靜

一個男子來到屋外

鑿開冰，釣魚

天快亮了

冬天堅硬的表象下

總有一些等待

令人心軟